“王兄弟不知?”高辞反问。
林子深半真诚道:“我问过祸,但是他没有告诉我。”
高辞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难道王兄弟和我们不太一样。”
“再等等吧。”黄参说。
等什么?
“哦?”林子深偏过头,看向旁人。
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脸色瘦黄。
确实不太一样。
与其说他们是高高在上的修道士,倒不如说是快饿死的灾民。
从他们苦大仇深的表情,林子深可以看出,来到这里并不是他们的本意。
高辞解释:“我乃苍州金门县人士,原万雷帮帮主,因为杀害凡人,被拜神将缉拿,途中遭遇离和祸的阻挠,他们杀了拜神将,将我丢在了这里,已经快半个月了。”
黄参犹豫的举着手:“我也是。”
林子深还在试探:“高大哥,咳,为何会杀害凡人?”
他这一问,其余人也都好奇的望着高辞,又都向前靠近了几步,黄参笑了笑,很不好看:“高大哥,还没提起过此事。”
“你提起过?”高辞高声喊道。
黄参笑容僵在脸上,手足无措,满脸涨红,欲言又止。
林子深观察众人,除了黄参,还有几人,脸色阴晴不定。
仿佛高辞的问话,戳中了他们心中的痛。
高辞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拍拍黄参的肩膀:“抱歉,兄弟。”
黄参嘴角抽动,笑得比哭还难看:“不碍事。”
高辞坐在一块断裂的墙壁上,双拳拖着腮帮子,将自己的故事,娓娓道来:“我本是万雷帮帮主,手下有三十多号弟兄,人不算多,但都安分守己,和金门县的县长是好兄弟。我们时常把酒言欢,举办宴席,遇到鬼物闹事时,他也会求助于我,一来二去,我们便成了把兄弟。结拜那天,我寻他不见,便差弟兄去找。没过多久,兄弟告诉我,那个狗-娘养的县太爷,爬上了我媳妇的床,我当时喝醉了酒,拿着砍刀就冲进了屋子,把他们两个奸夫淫妇,全都砍成了肉泥。兄弟们得知我触犯了铁律,全都劝我找个地方避一避,他们去与朝廷周转,哼,我高辞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一人做事一人扛,怎么可能做得出让兄弟替我顶罪这种事。”
“于是我便被拜神将以触犯铁律的名义,押往神鬼大庙,途中便遭遇了离和祸,他们杀了拜神将和驱鬼吏,之后就把我丢在这里。”
听过了高辞的故事,所有人唏嘘不已,都为他的遭遇,感到惋惜。
夺妻之仇,不共戴天,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你的兄弟。
修道士比凡人,更看重名声。
所以那些走入歧途之辈,才会被定义为邪魔外道。
魔道,古往今来,从来都不是什么好词。
黄参站在高辞斜后方,双腿打颤,牙齿打架,鼓起勇气,向前挪了一小步:“其实,我和高大哥的经历,差不多。”
黄参来自黄巾教,是那里的一个小教众,他和教主的女儿情投意合,打算私奔,离开黄巾教,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相伴一生。
约定离开的那天晚上,教众都在参加宴席,两人收拾好细软,正待离开,却被教主从凡人界虏获来的婢女,撞个正着。
那婢女摔破了瓷瓶,打算出去喊人,黄参怕被教主发现,一失手,便杀了她。
不知神鬼大庙用了什么手段,总能知道,修道士杀害凡人这种事。
没过两天,便有拜神将登门拜访,当着所有教众的面,带走了黄参。
黄参揉搓着双手,好似在凭空把玩某样物件,低下头,看不清表情:“途中,离和祸出现,杀害了拜神将,将我丢在了这里。”
眼看最怯懦的黄参,都说出了自己的遭遇,其他人纷纷低下头,流露出懊悔的神情。
“我也是。”
“我也...”
...
一众人,全都颓丧着站在那,脸上表情各异,但无一不在后悔自己当初的行径。
如果当初不那么冲动,就不会被丢到这里了。
此时,修道士和凡人没有差别。
他们也会害怕,也会后悔。
林子深默默点头,垂下眼帘,表现和诸位没有差别:“看来,我们还是一样的。”
高辞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来到这的人,应该都触犯过铁律。”
“还以为会被抓进深牢,我连死的准备都先做好了,不曾想,来到了这么个鬼地方。”黄参带着哭腔说。
“他们为何要将我们带到这里。”
林子深问出刚才,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
高辞摇摇头:“他们只说,等凑够了九十九个人,再告诉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话已至此,已然无法再获得更多有用的信息了。
“我去那边看看。”
林子深向众人知会一声,便拖着受伤的身体,向一处更加残破的地方走去。
硝烟向上弥漫,断壁残垣间,分散着各种姿势的死尸。
他们死状凄惨,且都是凡人。
林子深咳嗽一声,手捂着胸口,在一块黑色的墙壁前坐下。
手搭在黑色的麻袋上。
抬眼望去,对面是同样残破的院落。
依稀可见,院落中生长的植被,有的依旧坚挺,倔强存活在废墟之中,有的已经屈服,变成了废墟的一部分。
往更远的地方望去,只能看见一片黑色。
黑的很纯粹,没有遭受其他颜色的污染。
林子深用魂魄力,向那些黑色探去,片刻后,又被折返而回。
他这才得知,原来那些黑色不是别的,而是一种结界。
阵法结界,和符箓结界不同。
前者更单一,不如后者繁杂,因此也更纯粹,更结实,更难破解。
想要破除阵法结界,唯有找到阵眼和阵器,将两者全都毁坏,方能化解。
大地是焦黑色,天空也是黑色,四周除了衣着颜色各异的修道士外,其余景物都是黑色。
黑色充斥着这个世界,让人感觉到深深的绝望和窒息。
仿佛空气,都被染上了黑色。
林子深感觉胳膊上传来动静,好像有东西在蠕动。
他抬起胳膊,往传来动静的地方看去,是一个黑色的人头。
“嗯?”林子深喊了一声。
那人头又动了起来,缓缓向上抬起,一双发亮的眼睛,在黑色中睁开。
宛如黑夜中的星,带给人希望。
“你也是和我们一起的?”
林子深指了指自己,和远处的高辞等人。
他找不到更加合适的字词,来概括他们这群人。
人头上下点动,从林子深的胳膊下抽出来,露出真容,原来是一个样貌清秀的青年。
青年除了身上的衣服,和头上戴的帽子是黑色的之外,其他地方,都不是黑色。
唇红齿白,眼眸含星。
张开嘴,一排白牙赫然在目。
林子深率先打了招呼:“王重。”
“聂沉。”青年后背倚着墙,闭上眼睛,缓缓吐出两个字。
听到名字,林子深的眉毛单挑了一下。
青年已经睡去,林子深识趣离开。
恐怕自己刚才打搅了他的好梦。
走回到高辞身边,人群已经散开,分处各地。
多是两两为伴,也有独行人,无一例外,全都找了一块平整地,盘腿而坐,开始修行。
高空之上,离也到了。
他和祸相对而视,手上拿着封杀布袋。
布袋里有画皮鬼和六奴的魂种,还有驱鬼吏韦富贵,凡人张可。
“杀了拜神将,会招来更多的拜神将,他们都是一丘之貉,不足为惧。可一旦杀了凡人,能招来什么,你我都不知道。”祸提醒。
离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我还没沦落到杀凡人取乐,他们足够带给我乐趣。”
祸相信了他的话:“那你打算怎么处置张可?”
离想了想:“先留着,她体内有魅的三分之一鬼魂,只要我向前推一把,假以时日,世界上就会出现第二个魅,有我悉心栽培,她绝对比第一个更强大。”
祸说:“三成鬼么,的确有些手段,当初闹得太过火,都把那两个家伙惊到了,若不是鬼将们及时出手,他们早就死了。”
离笑了:“深牢是神鬼大庙,最让神鬼界感到恐怖的地方,可是他们又怎知,恐怖,只躲藏在黑暗里。”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祸看了眼远方,隐约间,有雷声攒动,数道气息,向这边而来。
“赶快开始吧,忙完这边,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离收起布袋,和祸双掌相对,没有触碰,就已然发出了足以碾灭万物的威压,一个黑色圆球,在其中浮现。
黑球旁边,悬浮着微小的颗粒。
在高空之上,黑球如滚水沸腾,射出一道道粘稠的黑色汁液,缓冲向大地。
黑色汁液扎根进大地,爆发出一阵阵令人心魄激荡的震动。
地面溅起灰尘,遮天蔽日,可与黑色汁液比,又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这些汁液仿佛有生命,向左右方向延展,相互交融在一起,悍然凝固成世界上最坚硬的物质,一个牢笼出现在苍黄的大地上。
灰尘遮蔽了牢笼底部,站在外面,只能看到高耸入云的黑铁。
牢笼之中,是石城。
石城之内,是不知所云的修道士。
修道士的心中,是对将要发生的事情,未知的惶恐。
“灭尊拘神杀鬼大阵。”
离和祸,异口同声。
大阵成,离伸了一个懒腰,就连祸都流露出几分疲色。
离说:“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在这里看着。”
祸望向传来气息的方向:“别再杀人了。”
“你杀的比我还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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