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林子深回到梦萍客栈,刚好在门口遇到铁嘴张。

    铁嘴张的面色不是很好,像是生了病,脚步有些虚浮,声音没有昨天那么铿锵有力,看向林子深的眼神也有些闪躲。

    他今天早上看到林子深和王梦走在一起,王梦是流星寺的讲师这件事,是秋瓶县人尽皆知的事情,所以铁嘴张以为林子深是来监视他的,他原本就心态不好,现在更是像霜打的茄子,提不起精神。

    铁嘴张好面,想出名,想扬名立万,想当秋瓶县的说书大王,但更惜命,别看他整天油腔滑调,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真到了生死关头,最先想到的还是他自己。

    “林公子,您先请。”铁嘴张突然客气起来。

    他这么做的目的,就是希望今天晚上,林子深能多照顾照顾他,多护着他点。

    林子深可不知道李弱他们的计划,所以也就没有把铁嘴张的反常放进心里,他先一步进入客栈,向柜台要了一壶酒,四盘子菜,嘱托李方送上楼,便先一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不多时,李方端来酒和菜,站在门口没进去,等林子深将托盘递还给他,李方贱兮兮的笑道:“林公子,今天晚上是梦萍姑娘的最后一曲,你可一定要出来听啊。”

    梦萍姑娘是十年前来到的秋瓶县,那时梦萍客栈还不叫这个名字,客栈也还远没有这么大的名气,所有的一切都是梦萍姑娘来到之后才有的。

    梦萍姑娘会唱曲,头两年客栈的名气,就是通过她来打响的,不过自从客栈有了钱,请了铁嘴张来说书,梦萍姑娘出现的次数就逐年减少。

    从七天出来一次,到半个月,一个月,三个月,半年,七个月,一年,一年半,时间最长的一次是两年没有出现。

    那时,凡是听过梦萍姑娘唱曲的人,无不为之陶醉沉迷,终日无所事事的待在客栈,不上活,不回家,那些客人的家里人纷纷来到客栈,诬陷梦萍姑娘是狐狸精,专门勾引男人,也是受到了这些人的影响,梦萍姑娘才减少出面次数。

    李方是从小就跟在掌柜身边长大的孤儿,当年也是他给流落街头的梦萍姑娘开的门,所以他相信梦萍姑娘绝不是外界传闻的那样。

    只要客栈里来了新客人,他都会推荐梦萍姑娘的唱曲,只希望梦萍姑娘能够不要在意那些胡搅蛮缠人的说辞,专心唱好自己的曲,他也能在旁边多听几首。

    梦萍姑娘上一次出来唱曲是十天前。

    虽然林子深没有听过,但是李方和他混熟了之后,总是时不时的在他耳边提起梦萍姑娘的声音是如何的婉约动人,余音绕梁,所以林子深对梦萍姑娘也是充满了好奇。

    因此他欣然同意了李方的邀约,晚上一起到楼下听曲。

    李方离开后,林子深很快吃完了酒菜,脱了衣服,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还不知道今天晚上会不会再遇到那些家伙,他需要养足了精神,以免应付不过来,落了下风。

    窗户半开着,街上不似白天的喧嚣,夜晚多出一种喜人的宁静。

    风轻吹着,小雨斜划过,落击地面。

    林子深醒来,已经是夜晚,外面半漆黑,半明亮。

    各家店铺都在门前挂上灯笼照明。

    行人没有急促的脚步,只有临睡前的怡然自得。

    林子深换上衣服,将刀收起,下楼,一楼几乎客满,李方冲他挥挥手,指了指身旁的位置。

    那是林子深的位置,总是空着。

    林子深坐下,端起李方提前倒好的酒杯,一饮而尽,捏起一颗花生米,扔进嘴里。

    经常来这里喝酒的人,都知道客栈里多了位林公子,风度翩翩,气质绝佳,面冷,和他们不是一路人,于是便都心照不宣的井水不犯河水,不去打扰他。

    李方不同,他能感觉出来,林子深面冷心热,否则怎么会一直请他喝酒。

    林子深左右观望,今晚多了很多客人,坐满了,站满了,窗外还有一些,就连柜台上都蹲着两个年轻人,掌柜的头夹在两人中间,眼眶微红。

    李方解释,今晚是梦萍姑娘的收官之作,唱了最后一曲,她就要回老家了,纵使掌柜万般不舍,也不能强迫,所以便一咬牙一跺脚,在外面贴了酒水免费的牌子,这才多了些没怎么喝过酒的生瓜蛋-子。

    高台上,原本是摆放桌子的地方,多了一个大鼓,鼓面是兽皮,周身一侧刷了红漆,上下各钉了一圈尖头钉,大鼓旁边有一个梳妆台,上面立着一面铜镜,其余地方摆满了胭脂水粉腮红画眉墨。

    林子深又不懂了,难不成是要在台上化妆,他看向李方,李方点点头。

    一切了然。

    没到一盏茶的时间,梦萍姑娘缓缓走上高台。

    台下响起一片叫好喝彩,比铁嘴张说书还热闹。

    林子深扭头望去,铁嘴张乖乖靠墙坐着,冷眼欣赏身边人的热闹。

    梦萍姑娘上了台,冲着台下客,弯腰鞠躬,柳条般的身子下折,顿时响起冲天吼声,再抬头,她的脸颊已然红润,眼眶湿润,蹙眉而望,惹人垂怜,三拜过后,客栈成了秋瓶县最热闹的地方。

    一圆眼汉子悄悄来到门口,拉开门帘,露出一条缝,静静等着。

    林子深好整以暇,坐在他面前的李方捂着嘴,痛哭不已。

    梦萍姑娘淡然自若的坐在梳妆台前,独自描眉涂口,手指从额前拂过,一副摄魂动魄的美丽画卷从她的脸上徐徐展开,所有人屏气凝神,唯恐惊扰了这一刻。

    终于,梦萍姑娘画好了妆,起身,又是三躬身,这次没人再欢呼,因为全都在直勾勾的盯着她。

    真美,这是所有人的心声。

    林子深双臂环胸,按耐戴上面具的冲动,双眼眯起,魂魄力将他全神裹住,这才没落入陷阱。

    他暂时还不知道梦萍姑娘用了什么手段,但很显然,店里的人都受到了魅惑。

    梦萍姑娘走到鼓前,拿起鼓槌,莞尔一笑,鼓槌落下,樱桃小口张开,吐出挠人心肝的曲调。

    林子深瞪大双眼,他看到裹在身上的魂魄力竟然开始向下剥落,就像正在蜕皮的蝉,等到露出稚嫩的身躯后,便会被躲藏在暗处的狩猎者一口吃下。

    林子深悄悄捏出一张静心符,贴在心口,顿时,一股清凉之意遍布全身,如泉水洗去污垢,神清气爽,清目明神。

    一曲过后,众人还在回味,梦萍姑娘却已经不见了身影。

    整间客栈陷入诡异的寂静,所有人一动不动,表情迥异,眼角却都无一例外的挂着泪珠,嘴角张的极大,外面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唯独客栈里面,以及站在窗外听曲的人静止不动,仿佛从角落里生长出了黑色触角,勒住了所有人的咽喉,要将所有人拉进无尽的黑暗。

    林子深站起身,看向门外,圆眼汉子收起视线,门帘被从外面合上。

    林子深一掌拍在桌子上,响声传遍整间客栈,如小石子丢进宽阔的湖面,掀不起风浪,涟漪却扩散到了整个湖面,唤醒了躲藏在湖底石头阴影下的小鱼。

    一时间,黑压压的鱼群从湖底冲出,万条锦鲤破水而出,光晕染红了整个世界,落下,激荡起风暴,湖水终不平静,人终醒,已惘然。

    李方擦拭眼泪,嘟囔道:“梦萍姑娘,我会去看你的。”

    “你知道她老家在哪?”林子深面无表情。

    在他眼中,梦萍姑娘并没有那么美好。

    李方摇摇头,同客栈所有人一样,眼神忧伤,嘴角倔强:“我会找到她的。”

    林子深将剩下的一碗酒推到李方面前,随即离开了客栈。

    在客栈角落,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铁嘴张蜷缩着身子,尽力躲进黑暗里,脸上冷汗直流,双眼发直,嘴角苍白,只是重复着一句话:“它回来了。”

    华灯初上,街道上行人稀稀疏疏,夜幕升起一盏巨大的月亮灯笼,月色笼络在城中的建筑物上,洒下一层光纱。

    林子深确定方向后,慢步追去。

    梦萍客栈两条街外,圆眼汉子驱散了所有巡查官兵,和卸下了装扮的梦萍姑娘走在一起。

    老妪嘿嘿笑道:“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城里何时来了一位落丹境的修道大能,我竟然不知道。”

    圆眼汉子田放木讷点头:“我们也很意外,没想到城里竟然藏龙卧虎,所以老大才让我来找您,寻求您的意见。”

    “还用多说,干掉他,我的计划用不着那么多的落丹境,有王僧那个老小子就够了。”

    “可是我们人手不够。”田放诚实道。

    老妪阴笑:“找人帮忙这件事,尽管交给我,虽然被关了二十年,但是有些朋友还是能派上用场的,我需要时间联系。”

    “真是有劳您了,我们会替你争取时间,老大他很想你。”

    “想我的不止他一个吧。”老妪活动脖子,发出僵硬的声响:“你们几个怎么样?”

    “都很好,穿的好,吃得好,玩的好,住的好。”

    “嘿嘿,怎么少了两个。”老妪看向田放。

    田放双目圆睁,神色僵硬:“老大和我没那么好。”

    “遇到什么麻烦了?”老妪饶有兴趣的问。

    她认识田放口中的老大不是一天两天了,两人几十年前就是搭档,做过不少坏事,若不是他后面有大佬保命,被神鬼大庙抓进深牢的就不只是她一个人了。

    “公孙家的小儿子死了。”

    老妪突然停下,稍作犹豫,继续前进:“不是我做的。”

    “老大知道,公孙负身上的伤口形状很奇怪,老大认不出来是哪位大人物动的手,所以这几天打算找挪信使调查调查。”

    “挪信使就是朝廷的狗鼻子,清高的很,未必肯给你们老大面子。”老妪冷笑。

    田放黯然:“那就又要拜托您了。”

    “如果动手的那个人敢妨碍我,我一定会扒了他的皮,好好收藏的。”

    两人又走过两条街,在一座阴森久没人的院前停下。

    田放打开门,站在门口,让老妪进去。

    老妪立在门口:“杀死公孙负的会不会是今晚那个小子。”

    “我观察过他,他和流星寺来往密切,应该不会是他。”田放如实交代。

    在转移公孙负尸体那天,田放曾见过林子深,虽然只是一面之缘,且对方着急离开,不曾留意有人注视,但是田放相信自己的直觉,林子深绝对不是等闲之辈,随后的调查中,果然不出田放所料,林子深对杀气很敏感,那天两人短暂对峙,在气势方面,田放竟然没在对方身上讨到半点便宜。

    “那就表示,流星寺里有两个落丹修士,我们的对手不简单啊。”老妪感慨。

    田放慕然抬起头:“需不需要唤醒那个家伙?”

    “这就是你们的事情了,我和你们终究不是一路人,替我照顾好替身,如果我遇到危险,她会是最可靠的帮手。”

    田放在外面锁上门,今晚他还要去另一个地方找人。

    来到瓷器书画店,正好赶上店铺关门。

    店小二刘亮认识田放,知道他是掌柜郑商的好友,背手笑道:“田捕爷,掌柜已经回家歇着了,您要是买东西,只能等到明天了。”

    瓷器书画店和梦萍客栈隔了一条街,这家店铺的掌柜郑商是城里有名的大才子,每天都会有慕名的姑娘在门口偷看,只可惜郑商不喜欢出门,就连吃饭都是用飞鸽传信的形式让客栈专门送来。

    进店的第一天,郑商就曾教导过自家的小伙计,甭管对方是谁,只要到了他们店里,就必须要让对方买点东西。

    “我找他有急事,你陪我去他家走一趟。”

    刘亮是个懒家伙,不想跑这一趟,但也不好折了田放的面子:“田捕爷,掌柜家离这不远,我还要赶回去休息,明天天不亮就要出城进货,掌柜今天已经叮嘱了七八百遍了,要是明天出了什么岔子,他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田放便说:“走一趟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给你带路费。”

    刘亮最后还是没有拒绝,走在前面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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