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的质问犹如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

    王副丞下意识地想要跪,迅速反应过来,借着作揖行礼,弯曲的膝盖重新站直。

    “陛下此言,臣听不明白。”

    王副丞低下头,整理好自己脸上的恐慌之色。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又如何?

    他没有错自是不必畏惧。

    “呵呵,你不明白?好,你上前来,朕念与你听。”

    天子不怒反笑。

    让王副丞顿时浑身发麻。

    不怕天子骂,唯惧天子笑。

    好在乾瑞长公主在侧,天子还能够给予自己辩解的机会。

    王副丞硬着头皮走到上书房的台阶下,垂头聆听圣意。

    “七月十六,今日,我按照结案时的约定来到县衙,将王之昌逼迫荣州商户租给我为期十年的租约解除,虽说不太情愿,但我爹从小就告诉我,违背律令的事不许做。”

    天子目光似箭看向王副丞。

    “王之逊,查抄荣州王家一案的卷宗,数日前便到了政事堂,为何迟迟没有送到朕的面前?”

    时间偏偏这么巧。

    秦小满这一日去退租契,王副丞提议他预订来年的再生稻,控制再生稻的定价。

    按照秦小满的说法,这件事还是入了卷宗的。

    天子想到这里,更加自责。

    秦小满解除租约朝廷还要预订来年的再生稻,分明是逼着秦家满门去死!

    但凡他早知道这件事,也不会如此为难秦小满!

    “回禀陛下,近日多地州县的受害奏折接连入京需要处理,再加上荣州王家一案只是复审,犯人已斩首,不得不延后审查。”

    王副丞将回复唐丞相的话,又重新回复了天子一遍。

    一副他是按规章办事的态度,让天子笑得更大声。

    “哈哈哈!好一个只是复审!”

    天子“蹭蹭蹭”疾步走下台阶,站在王副丞一步外,手指着王副丞。

    “王之逊,朕再问你一遍,你是何时知晓秦小满与荣州商户解除十年租契,重新更改为一年租约的?”

    “回禀陛下,臣真的不知。”

    王副丞当即跪下,矢口否认。

    放在政事堂的卷宗并非他亲手处理。

    天子查问也查不到他的身上。

    此事,绝不能认。

    “你不知?王之逊,你不知道,可董继祥知道!”

    天子的话一出口,连同长公主在内,所有人都震惊不已。

    信上写的不是关于栽种增产稻秧一事?

    为何与副丞相和董继祥有关系?

    “来,朕念与你们听听,你们来为秦小满评评理。”

    天子目光落在信纸上,脸上浮现出怒气。

    “更改完租契,大家说感谢我种植出再生稻,想与我商量来年续租一事。不料,董继祥来和我抢签租契。”

    “他说要长公主要先预付我家半数粮款,天子有意继续采购来年五十万石再生稻,天子应允了,旨意很快传达到富阳,让我等着抄家灭族……”

    天子话落,便感觉到一股凛然的杀机自长姐身上溢出。

    让他将原本想说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完了完了。

    长姐不会当场灭了王之逊吧?

    “天子!”

    长公主声音嘶哑,明显地克制着浑身的怒气,她抱拳一拜,手背青筋暴起。

    “请问天子,乾瑞何故惹怒了天子,竟要承担残害忠良的罪名?”

    好一个她提议预付半数粮款,让天子有理由采购来年的再生稻。

    恐怕早在那时,秦小满便将她当作董继祥一派的敌人来看待。

    也难怪,连唐家丫头知晓此事,竟也未曾主动向她求助!

    “不是,长姐你听我解释……”

    天子有口难言,气得一脚踹在王副丞的身上。

    “王之逊,你来告诉朕,你我正午时分决定的事,为何董继祥早上就知晓了?!”

    如果不是董继祥未卜先知。

    只能是预谋已久,说漏了嘴。

    或者是……

    天子翻过一页信纸,看到下一页董继祥利用他的旨意,哄抬租价,导致秦小满重压之下,天天盯着地里的稻秧数苗株。

    对这种困顿泥潭却无能为力的感觉,他感同身受。

    特别是想到这个困难还是他自己一时失察造成的,更是恼羞成怒。

    看到王副丞爬起来,气得又是一脚。

    “说!朕倒要听听你有何缘故要让秦家灭门,还要让朕和长姐替你和董继祥背这口黑锅!”

    天子盛怒之下,这两脚踹得极重。

    王副丞嘴角已挂了血渍,鼻青脸肿的好不狼狈。

    饶是如此。

    天子还是顾及到王副丞乃王氏族长,这才留了面子。

    否则此时根本不会再予对峙,当场让人拉进天牢,等候问罪。

    “回陛下和长公主的话……”

    王副丞抹掉嘴角的血迹,抬起头,一眼不错地盯着长公主。

    “臣王之逊当日建议乃为国为民,并无私心,至于与富阳秦家的渊源,我王氏一族与那地主乡绅能有何渊源?我若想让他死还需要连累上长公主与天子的名声吗?”

    王副丞此话半真半假,十分唬人。

    谁都知道他心仪长公主已久,家中正妻之位一直悬空,只待长公主点头同意。

    以往行事也并无出格之处。

    天子脸上怒气微褪,露出怀疑之色。

    信上记录的可以事后写。

    董继祥也可能是得知长公主提议预付银钱的事,胡说八道吓唬秦小满,结果却歪打正着。

    因一纸书信,便给副丞相冠上欺君罔上的罪名确实儿戏。

    “陛下,清舟因落马在家中养伤时,臣倒听闻清舟谈起过荣州王家一案,这王之昌吞金自尽的缘由是东窗事发怕被钦差查问,但王之昌能够自投罗网……”

    唐丞相特意停顿了一下,扫了眼面不改色的王副丞,暗赞一声,接着往下说。

    “……则是由于荣州众商户状告王之昌逼迫他们将租契由一年改为十年,秦小满答应告成了按律令更改租契,这才告成了王之昌,连带认下囤粮一案。”

    这番解释,令众人恍然大悟。

    “也就是说,秦小满是导致王之昌吞金自尽、荣州王家被查抄灭门的起因。”

    天子作出总结后,直勾勾地盯着王副丞,无声冷笑。

    “王之逊,你乃王氏族长,朕一直认为你恪守副丞相之职,与荣州王家划清界限,才让你负责此案复审,没想到你故意隐瞒租契一事,害得朕听信谗言,险些害了秦家满门忠良!”

    “陛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哪怕情势对自己十分不利,王副丞依旧咬死不认。

    “臣愿与董继祥对峙!”

    “臣敢对天发誓,绝无勾结其人,残害秦家!”

    “否则,定让臣天打雷劈,以正视听!王氏一族沦为庶民,永无翻身之日!”

    毒誓一出。

    原本还想再呈上政事堂卷宗的唐丞相不可细察地摇了摇头。

    举案三尺有神明。

    王副丞拿自己性命起誓也就罢了。

    拿整个王氏一族的前途起誓,便让人信了一半。

    “陛下,秦小满所写,是董继祥所说,判案讲究真凭实据,既然副丞相愿意对峙,可派人前往剑南道将董继祥带来,与副丞相对质。”

    长公主目光灼灼地盯着王副丞。

    她生平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打量王之逊。

    却只觉得恶心。

    “好,长姐派人时记得让人和秦家说明……哦,不用了。”

    天子翻到最后一页,准备查看秦小满近况。

    脸上的怒容忽地一下子僵住。

    一口气憋在胸口,吐不出咽不下,难受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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