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夏昕一圈圈揭开自己手腕上的纱布,见痂已脱落,顿时心情大好。
她雀跃着起身,踢踢踏踏走到门前,刚一开门,一股寒风扑面而来,吹得她打了个冷颤:“是这段日子一直蒙在屋里,窝得身子不禁冻了,还是京师的气候就是如此,才不到十一月天就这么冷了!”
青儿端着药出现在门口:“李姑娘,您怎么站在门口啊,这两天变天,您身子又没完全恢复,万一冻坏了可怎么好?”
李夏昕笑盈盈的顺手端起药碗脚下轻快的转回屋中:“没事,我从小跟着爹娘兄长到荒山田野采药,什么天气没遇到过,放心,我皮实着呢,没事。”
青儿跟着进屋:“可现在您是大病初愈,还是注意点儿好。”
李夏昕端着药碗一饮而尽,将空碗放在青儿手中的托盘上:“青儿,你知道今天在哪儿可以找到朱管家吗?”
“陆指挥使家的千金和小阁老家的公子要成亲了,朱管家外出采买贺礼了,您找朱管家有事吗,青儿帮您转达。”
李夏昕走到床边,从枕下拿出一个信封:““我已经没事了,从明天开始不用这么麻烦给我熬补药了,另外,你帮我把这封信拿给朱管家,让他想办法……”
“你家中我已派人送过信了,太医开的药没吃完,不准停。”朱希孝拎着一个包袱出现在了屋中,打断了李夏昕的话。
朱希孝突然出现,青儿识趣的端着托盘开溜。
李夏昕灿烂的笑颜立刻变得有点儿拘束和勉强:“谢谢大人帮我给家中捎信,我自己就是大夫,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真的不用吃药了!”
“看来是有精力算账了,不想再多欠我一点儿了。”
李夏昕沮丧的往床上一坐:“不用算也知道我欠大人的这笔债,三辈子也还不完了!”
“按照我的方式,这一辈子就还完了。”朱希孝将手中的包袱往李夏昕身上一扔,冷冷的道:“试试合不合身。”
李夏昕打开一看,包袱里面竟是一件皮裘:“好漂亮,原来大人想让我当一回衣架子。”
皇上此次的赏赐中,有朝鱼羊进贡的貂皮和棉绸,朱希孝亲自挑了其中最好的,又找京师最好的裁缝给夏昕做了这件皮裘。
可嘴上却只是冷冰冰的一句:“不是,这是福伯给陆璇挑的贺礼,我一看就觉得肯定不合身,左右已是无用,给你吧!”
李夏昕一听,连忙起身将皮裘放到桌上:“大人,我虽然不懂皮货的质料和行情,但既然是给高门千金的新婚贺礼,肯定很贵,说不定将我秤一秤按人参、灵芝价卖出去,也不值这件衣服钱。您还是留着,送给哪位高官显贵家的小姐吧!”
朱希孝拿起皮裘给李夏昕披上:“说过了,想要还账就得按我的方式来,走,陪我到永定河边去钓鱼。”
萧瑟的寒风在水面上荡起了一层层涟漪。
李夏昕把着鱼竿,百无聊赖的四处张望:“大人,怎么突然想要钓鱼?”
“因为这河面马上要结冰了,有帽子都不戴,不觉得冷吗?”朱希孝眼神淡漠的望着水上的鱼竿,伸手帮李夏昕戴起了皮裘上的连帽。
李夏昕戏谑道:“冷?大人,您也太不给这么珍贵的皮裘面子了吧!”
朱希孝望着她轻松幽默的表情,有些诧异:“你不因为你好姐妹的事情而恨我了吗?”
李夏昕忽然变得有些伤感:“大人,听我给您讲个故事吧!
李夏昕悠悠的讲起了故事——
从前,有个少年进入深山中砍柴。猛然间,他听到身后有‘嘶嘶’的声音,回头一看,原来是一条巨蟒张着血盆大口朝自己逼近。少年被吓得拔腿就跑,边跑边大声喊‘救命’。在附近,有几个猎人和樵夫,他们听到了少年的嘶声呼救,也看到了巨蟒距拼命奔逃的少年越来越近。可他们也同样被那条巨蟒吓坏了,惊慌之余,望着四周的荆棘丛,一个个都爬上了树。慌不择路的少年跑到了荆棘丛前,他艰难的跋涉荆棘丛时,巨蟒已近在眼前。少年急中生智,打着火折子扔在荆棘丛中。就这样,巨蟒在熊熊燃烧的荆棘前停止了追赶,少年带着不算太重的烧伤和刺伤逃出生天。可火势迅速蔓延,大山很快便成了一座火山,那些爬上树的猎人和樵夫因为来不及逃离,最终葬身火海。
大人,您怎么看这个故事中的两种角色?您是责怪这个少年为了自己活命而自私的酿成了一场灾难呢,还是会埋怨那些猎人樵夫害怕葬身蛇腹而没有挺身而出呢?”
朱希孝听懂了这个故事——人本质上的有限和天性中的弱点,既没有斩杀巨蟒的神功,更缺乏舍己救人的大爱和勇气。
作为旁观者,谁都没有资格指责别人。所以,李夏昕谅解“妄为”的少年——王冰凝,同样也能体谅顾忌、畏惧的猎人、樵夫——朱希孝。
朱希孝唇角扬起了一抹笑意,试探性的问道:“如果王冰凝死于非命,你会原谅我吗?”
李夏昕愕然:“大人,原来您知道……”
朱希孝略微得意的道:“告诉你一件事,入了锦衣卫视线的人丢了,这种事还从未发生过。”
随即神情变得非常严肃:“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因形势所迫杀害了你的至亲,你会因他的无可奈何而原谅他吗?”
李夏昕摇头:“我不知道。我若有跟冰凝姐姐一样的身世和经历,或许也会跟她一样,余生只为复仇而活吧!因为冰凝姐姐她不是坏人,她同倭寇合作不过是虚与委蛇,她那么精湛的易容术,倭寇完全不知道。”
朱希孝知道夏昕说的是实话,是啊,没有身临其境,连自己都无法预料自己会如何抉择,所以,没有感同身受,便没有资格评判别人的行径。
朱希孝暗自叹息:“她跟你说了她的身世?”
“这次在道德峰上她才告诉我的,真没想到冰凝姐姐的父亲竟是张经张总督。俞将军私下里常提及张总督的忠直、勇略及冤枉。”
朱希孝握鱼竿的手指关节绷得老高,他望向李夏昕,正色道:“如果我说,终有一天我会成为这个混乱不堪的世道中拨乱反正的强者,你信吗?”
李夏昕澄澈的眼眸直视朱希孝的眼睛,坚定而响亮的答道:“我信。”
“为什么?”
李夏昕再次摇头:“我不知道,只是这么觉得,也许是因为那次你说你杀了无辜之人时眼中的难过,又或许是因为你冒着生命危险救了我。”
夏昕的懵懂和对自己莫名的信任,朱希孝不知是欣喜还是失落:“过几天,你陪我去参加陆璇的婚宴,顺便帮忙瞧瞧指挥使大人的病情。”
李夏昕有些为难的道:“您让我给锦衣卫最大的官看病啊?您会不会太抬举我了呀,我这辈子还真‘不知天高地厚’过一回,到现在我这颗脑袋还在你们锦衣卫一个大官那儿寄着呢,我可不想无端再找一把刀搁自己头顶了!”
朱希孝脑海中隐隐浮现出那个满脸血污、奶凶奶凶的小丫头,他皱眉道:“把脑袋寄别人那儿,那名锦衣卫是谁啊,到底怎么回事?”
“两年前,岑港之战。在一艘倭船上,几名锦衣卫抬来一个伤势极重的人,我按照我爹教我的方法和步骤完力救治了那人,自以为那人肯定得救了。可那个大官来了,却说那伤者已死了,我一生气便说了一句‘他若死了我拿命赔给他’。后来,王姐姐和俞将军都说那人果真死了。”李夏昕越说越沮丧,到最后竟叹息着耷拉下脑袋。
“那个小女孩竟真是她。”朱希孝忍俊不禁:“那人会死,并非你救治不力。他应该是个奸细或污点证人,如若从其它渠道取得了情报或供词,他自然就没有任何价值,他活着反而是个累赘甚或威胁。”
李夏昕望着朱希孝面上难得一见的爽朗笑容,亮晶晶的眸子射出犀利的光芒:“大人,您一定知道什么,对不对?”
朱希孝煞有介事的道:“就算我真的知道什么,也不能说,机密,懂不懂?”
李夏昕恍然大悟:“难怪我对人家又骂又甩脸子,人家也没来找我算账,原来是他……事关军机大事,这黑锅我李夏昕背了!”昂着头,一副豪气干云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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