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希孝似乎很闲在的坐在椅子上品着茶,隔壁传来撕心裂肺般的哀嚎,边上站着表面镇定自若实则双拳紧攥、两膝发颤的弗郎机商船船长路易斯。
哀嚎声忽然停了,接着王炜来报:“启禀大人,人昏过去了。”
朱希孝淡淡地道:“弄醒,接着审。”
“卑职遵命。”王炜刚离开一会儿,哀嚎声又起,似乎比刚才还要惨烈。
路易斯终于开口:“朱大人,请先停止您的表演吧,因为您实在找错了参观者。”
朱希孝冷冷一笑:“路易斯,你可真是好胆色啊,要不要亲自体验一下,希望你还是这般的镇定从容而有风度。”
路易斯再也无法掩饰慌张:“我不是你们明国人,我做生意,我遵纪守法。”
“遵纪守法?我们打开国门同你们做生意,还把地盘租借给你们。当然,你们在海上的贸易我们无权干涉,但你们的火铳竟出现在了倭寇安插在我们京畿腹地的细作手中,这就说不过去了吧?”
路易斯急切的辩解道:“我没有!不是我!近几年,东瀛人已学会了制造火铳,我们和他们之间军火方面的贸易基本只限于防冻油与火药之类的防护品和消耗品。怎么说呢……总之,我们真的没有卖火铳给倭寇。″
朱希孝站起身冷冷地道:“路易斯,坦白告诉你,就算你今日死在这诏狱之中,也无所谓;因为正德年间你们在屯门奴役、贩卖乃至杀戮我大明子民,这笔帐其实从未算过。你掂量掂量你自己,贵国会因你一人而派遣几艘战船来我大明开火?而我大明今日的海防力量,已远非四十年前‘屯门海战’时可比,这一点你应该清楚。”
路易斯已有些语无伦次:“不要!那个,我们的确除了和你们兵部买卖军火之外,另外平价卖了二十柄新式鸟铳,但买家也是你们大明官府的人。”
朱希孝听到“官府”二字,心中一凛:“王炜,停手,带路易斯船长过去体验一下。”
路易斯立即跪倒:“我说的真的全部都是实话,对方承诺,那二十柄铳只是样品,如果性能真的好,他们会买我手中的全部鸟铳。我飘洋过海运五千支铳来到大明,不能眼看着砸手里变成废料,所以……但买家真的真的不是倭寇。”
“这么肯定,莫非你认识买家。”
“不认识,不,是不知道,因为那人戴着帷帽。但他腰间佩戴着一枚玉珮。”路易斯说着蹲下身子,微微颤抖的右手在地上画玉珮的形状和雕刻的图纹:“所以,他……他肯定不是倭寇。”
朱希孝暗暗地倒抽一口冷气,额头上仿佛密密匝匝的结满了冰碴:“那是裕、景二王随身佩戴的玉珮,看来那个菜牙不是胡说八道。”
但面上他仍是那般冷峻:“想活命的话,不要再跟任何人提起这句话,尽快离开京师,回濠镜澳去,明白吗?”
路易斯连忙道:“明白明白,谢过朱大人。”
两名力士押路易斯离开诏狱。
王炜望着一脸凝重的朱希孝,问道:“大人,为什么让这个路易斯离开,万一是他说谎或是被人糊弄了呢?”
朱希孝坐在椅子上仰面闭目:“看他那样子不像是撒谎,至于说他是不是被骗,不管真相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都不能再继续追查了。他在北镇抚司的消息一旦走漏,有心人会将他说的那句话捅出去,景王受宠,到时候有麻烦的一定会是裕王。派最得力的缇骑暗中护送,要确保他登上商船离开,不能让他被留在京师,从而成为裕王的威胁。”
王炜沮丧道:“得,花了那么大心思,竟落得这么个结果。”
“那个田中怎么样了?”
“只剩一口气了,一心求死。”
朱希孝诡秘一笑:“那我们去送他最后一程,王炜,去请另一位看客。”
朱希孝走近受刑架,从田中口内取出小铜球:“兄弟,佩服。”
田中有气无力地道:“之前,我一直以为我们主公松浦隆信是天底下最为英明睿智之人,但今日,我却对你朱希孝亦深感佩服。”
朱希孝淡淡一笑:“是吗?朱某这辈子从未被人威胁过,却在阁下这儿栽了一跟头,你说这口恶气我该怎么解决呢?”
田中面色一变:“你已将我们派遣至京师的忍者都连锅端了,你还想怎样?”
不远处一个黑暗的角落里,有个戴着手铐的人静静立着,他衣着整洁,似乎不像个犯人,只是头发朝前披散着,遮住了整个面孔。
朱希孝冷笑道:“想怎样?能在我们锦衣卫的眼皮子底下塞那么多人进天子脚下,并且冒充官府背景从弗郎机人手中搞到鸟铳,这可不是一两个混迹市井的小商贩所能办到的。说,你的上线是谁,松浦义野是以什么身份潜伏于京师?”
“朱希孝,你杀了我吧!”
“当一个人觉得自身很有价值的时候,其实他已经沦为别人的棋子了,只不过利用的方式不同而已。就像汪直当时被你们尊为贵宾,但其实他的角色不过是松浦家对付大明、从大明攫取利益的筹码。汪直被捕后,毛海峰就被暗杀,因为他是汪直的义子,有人不能让他回到平户,在汪直遗留的势力和资产上插一脚。就算是如此忠诚坚贞的你,不也是松浦隆信手上的一颗棋子吗!”
田中歇斯底里的嘶吼:“不!我不一样!我和我的主公一样都是为了我们大和民族的统一与强盛。主公在积聚松浦家实力的同时,他也一直在等,等一位可以结束我们倭国混战局面的英雄、王者的出世。我们民族的男儿个个英雄了得,在英明君主的带领下,你们明国也会被我们踩在脚下。因为你们明国人,除了像汪直那样只顾自身当下的利益而不讲民族大义的叛徒和毛海峰那样给颗甜枣就为你卖命的草莽之外,就只剩下享受吃喝的蠢猪了。你们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拥有如此饶美、辽阔的土地,不配!”
待田中说完后,朱希孝轻松的转身离去,留下的声音却严肃而犀利:“如果贵国真的出了这样一位你所谓的英雄,他不知仁义,只晓杀戮与霸权,率领着你们这帮残忍、嗜血的暴徒,只会将你们的民众托向万劫不复的炼狱。”
朱希孝走到那位散发遮面的人跟前,冷冷的道:“这就是你们的铁血盟友,真是可笑到泪流成河了,他的结局由你来定夺。”
那人缓缓地走向受刑架,在田中面前将散发拢到了脑后。
田中盯着那人的脸都惊呆了:“怎么是你?你不是已经……”
还未说完,那人已闪到他身后,用铐链紧紧勒住了田中的脖子。很快,田中已圆瞪着双眼断了气。
朱希孝一挥手,众人应声而退。他仍伫立于原地,定定的望着田中圆睁的双目,另外一个眼神闪过脑际——
两个月前,自己到景王府救夏昕,横刀拦自己的那个叫叶玄的护卫被自己吓退,当时,在他的眼神中似乎看不到应有的慌乱。他的害怕是装的,那他是装给谁看的,自己吗,说不通,景王吗,原因呢,莫非他在自己的主子景王的印象中是个容易被唬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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