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灯火俱熄的时分,朱希孝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和发晕的脑袋回到府中。他在档案房呆了半天,因为他想到张经曾多次征调田州土兵到浙江前线抗倭,查看了抗倭女杰、壮族瓦氏夫人的档案——瓦氏夫人,本名岑花,土官岑璋之女,嫁于田州土官岑猛为妻,改名为瓦氏……
令朱希孝心惊的是档案中记载了两则传闻——瓦氏夫人会换脸及张总督之女曾拜瓦氏夫人为师。
管家朱福前来伺候,朱希孝边宽外套边问道:“傍晚,我在五军都督府没找到大哥,他是回来了吗?”
朱福道:“老爷回神机营了。”
“什么?”朱希孝微微有些发急:“白天发生那么大的事,大哥竟去神机营了!”
“老爷临走前留下几句话托老奴带给二爷,‘虽然即将接掌锦衣卫的是老爷,但他的只会担个虚衔,他的主要精力仍会在神机营。所以,锦衣卫这副担子要二爷挑起了!”
朱福传达的这一番话,令朱希孝陷入沉思——这些年来,他一直都觉得兄长和指挥使大人行事都太过谨小慎微、畏首畏尾,使得朝中奸党的气焰越发嚣张,他也曾任性的做过一些违逆兄长和指挥使的事。可有些事情,他还是希望找他们商量。就像白天所发生的事和接下来要做的这件事,他想同大哥好好商量一番,可大哥……是啊,如果连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都处理不好,如何扛起整个锦衣卫!
“二爷,李姑娘曾问老奴您什么时候回来,兴许是有事找您。”朱福话音刚落,李夏昕又出现在了门口,手中还拎着一个红漆食盒。
李夏昕的出现,仿佛一阵和煦的清风,吹散了朱希孝脸上的疲惫和阴霾。朱福见状慈祥的一笑,便拱手退出。
“别傻站着了,进来吧!”朱希孝朗声说着,很自然的要将李夏昕拉进屋内。
李夏昕却站着没动,双手端着食盒恭敬的递上,惭愧又尴尬的笑道:“白天的事真的很抱歉,这是我刚做的,向大人赔礼道歉。”
朱希孝揭开盒盖,觉得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扑鼻而来,脸上却依旧不苟言笑:“煎蛋面,闻着倒是还不错。”
“眼瞧着大人进了府门,才下的面,尝尝味道怎么样?”
朱希孝端起碗拿起箸,向前一步坐到了门槛上:“夏昕,我今天在北镇抚司已经累得够呛,这回家了吃你一碗面还得仰着脖子跟你说话。”
李夏昕被他这句话逗得“噗嗤”一笑,也坐在了门槛上:“大人这么大大咧咧的坐在门槛上,还让我也坐下,不怕国公爷打你屁股?”
“我们家那么多无聊荒诞的忌讳和讲究。”朱希孝说着夹了一箸面放嘴里:“不错,白天为什么骗我?”
“呃……”李夏昕又是尴尬的一笑:“是我娘,她说女孩子不能给男人做吃食,更不能随便进男人的房间。至于究竟为什么不能,我娘虽然没说清楚,但她从不骗我的。今日下晌我想了想,京师和江南相隔几千里,我给大人做吃食就算真有什么不好,我家人也不会知道,对吧?大人若是喜欢,我在京师的这段日子,可以经常做给大人吃,大人喜欢喝鸡汤,改天我给大人做鸡汤面和鸡肉噪子面。”
朱希孝皱眉佯装不悦:“照你这么说,以后我到江南办差,到了你家,岂不是得饿着。”
“啊?”李夏昕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怎么会呢,不是有我娘吗?我娘的厨艺可是超好的,做的豆花更是一绝。小时候生病了,吃什么都感觉没滋没味,唯独想吃娘亲做的豆花。”
“行,希望早日尝到伯母做的豆腐脑。”朱希孝脸上露出了难得的轻松笑意,心中却万分感慨:“这个小女孩,幼时便罹家破人亡之祸,却有幸拥有了温暖的家和疼惜她的家人,活得如此幸福而恣意,这应该是上天对夏老首辅的垂怜吧!”
夜深人静,城南云祥客栈的老板仍坐在厅堂上翻着帐本,拔拉着算盘珠子。
店里有些客人蹑手蹑脚的从自己的房间走出,来到厅堂同老板对视一眼,便直接进入案桌下的地道之中。
地道直通向一间偌大的密室,密室中聚着二三十人,在这群精悍的后生中,坐着一名柳眉杏眼、雪肌粉腮却面如寒霜的冷艳女子。坐在最中间的正是狼道少主仇庆。
仇庆站起身侃侃而谈:“消息相信弟兄们都听到了,我想了一下,如果在严绍庭和陆璇成亲之日动手,我们要分散人手同时对付严、陆两家,虽说各位都是帮内精中选精、以一敌十的好手,但力量分散了难免吃力。如果我们能籍陆炳此次到阳台山狩猎的机会将他干掉,成婚之日,再集中力量对付严家,岂不是十拿九稳。”
旁边一位面相文质彬彬的后生似乎犹豫再三后,终于开口:“少主,您有没有觉得这条消息有问题。陆炳已经病入膏肓了,却为了什么聘雁和雉羽,亲自到野外狩猎。再说,难道他就不怕自己死了以后,言官们弹劾自己的儿子陆言渊忤逆不孝吗?昨日城北刚刚发生了投毒事件,今天就传出了这样的消息,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就算消息没有任何问题,陆炳被杀,两家婚礼延后,要怎么刺杀严嵩?堂堂锦衣卫指挥使被刺杀,不亚于把天捅个窟窿,到时候京师大街小巷势必满是缇骑、暗探,我们将插翅难飞。”
仇庆面露不悦:“沈襄,令尊沈炼曾经是陆炳的得力手下,听闻他们关系甚笃,莫非你还念及旧情。”说着神色陡然变得严肃,朗声道:“弟兄们,我们来京城是做什么的大家都清楚,若是一味的想自保、留退路,处处瞻前顾后,干脆扔下武器回家做农夫,找算命先生测好哪年必定风调雨顺了再撒种。”
沈襄立刻急切的解释:“少主,家父遭严嵩陷害,先是被贬而后全家都被冤杀,陆炳从始至终都做事不关己、袖手旁观之状,所以,两家就算有过一丝情分,也早湮灭于他的冷漠与无情之中了。我劝说少主多想一步,实在是不想这二十多名弟兄白白牺牲。”
仇庆低头思忖片刻,将目光投向那位冷艳美女:“冰凝,宗主和玲珑夫人都夸你智计过人且遇事冷静、善断,此事你怎么看。”
王冰凝道:“沈大哥的顾虑是对的,不过,正因如此,我们才更应该趁机试探一下。如果这个消息真的是锦衣卫给我们设的陷阱,说明我们早已暴露,必须立即撤离。这样,明日派几个弟兄乔装成猎户、樵夫到阳台山熟悉一下地形,晚上我们在山的外围设置大量的机槛、陷阱,我们的弟兄则藏入山中,只留一两位弟兄在山外观察动静即可。若陆炳步入圈套,弟兄们即刻冲出将其赶尽杀绝,如若不然,立刻分散撤退。从现在开始,我会在皇城根下蹲守,若锦衣卫大批出动,我会发出讯号,弟兄们立即抄小路南下。”
仇庆站起身:“好,就这么决定,大家一定要记住,各人的户籍证明务必随身携带。还有讯号标记,白色的烟雾代表平安,青色的烟雾代表危险,立即跑路。”
沈襄又一次提出异议:“盯守锦衣卫的活儿还是我去吧,冰凝对帮中来说太重要了,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我的好姐妹李夏昕现在住成国公府,若有个万一,我就说是来找她的。”
仇庆果决的打断了王冰凝的话,“你那小姐妹不过是在成国公府暂住而已,又不是做了朱希孝的夫人,如何说得上话?你就呆在这客栈里,专心制作那些面具吧,这可是我们下次行动的关键,越微妙微肖越好。”
沈襄推门进屋准备点灯,漆黑中便响起了一个低沉而淡漠的声音:“梅花香自苦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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