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炳半卧在床上,陆璇端着碗喂父亲喝药。
朱希孝一进门,便立即跪倒在地:“都怪卑职虑事不周,令指挥使大人操心了。”
“没事,只要事情解决了就好。”陆炳话音刚落便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朱希孝立即起身坐到床边帮忙捶背。好一阵儿,陆炳的咳嗽才渐渐止住:“皇上生性多疑,对你的话自是不会完全相信,有没有看出皇上是何心思?为何不追究你结交边将、私匿寇首之罪,还要亲审俞大猷?”
朱希孝思忖道:“皇上虽多年不上朝,但对朝局和国势却了若指掌。他知道如今的大明南倭北虏、内乱频发,朝廷需要俞总兵这样骁勇善战的百战老将,亦不能因对卑职一人的怀疑而寒了所有东南将士的心。所以,卑职觉得皇上应是在赌。饶是如此,皇上也不会让俞总兵回东南任职了。至于御前亲审,卑职认为皇上不会当着朝臣的面公审,而是会单独审问,实则是询问东南沿海抗倭的实况。”
陆炳的眼神中流露出了赞许:“这的确很符合皇上的性子。俞大猷生性耿直,如何应对皇上的提问,才能既将抗倭之战的实况说清,又不会失了皇上的颜面,这对他来讲是个难题。宣大总督李文进马上会上奏说俺答又蠢蠢欲动,大同卫急需一名得力干将。俞大猷在皇上面前对九边的战况既不能表现的了如指掌更不能显得两眼一抹黑,但对敌我双方的战术一定得表现的了然于胸。这几日,你陪他多做做功课。”
“大人虑事周全,卑职遵命。”
陆炳看向朱希孝的眼神由赞许变成了担忧:“希孝,这些年中,我若有你一半的胆略和魄力,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忠臣良将折损于奸佞之手,我大明也不会如今日这般千疮百孔。你故意踩进了景王和严家的圈套,又以向皇上坦诚的方式来助自己化险为夷,这一步着实胆大亦很危险。自古以来,帝王心术深不可测。锦衣卫属于我陆炳的时代即将过去,等你接掌了锦衣卫的实权,想继续为朝廷办些实事,少不了用这种剑走偏锋的方式。虽然,官官相护、结党营私是贬意词,但想为国家、为百姓办实事,少不了裙带关系的帮衬。”
“大人的意思卑职明白,可是……”
陆炳打断了朱希孝的话:“我知道你都懂,所以我不会多说什么。今日见着那位姑娘了,你觉得她是夏言的孙女吗?”
朱希孝摇头:“还不知道。”
“真的为她好,想保护好她,你自己必须得是安全的。不要说什么你不娶杨博的女儿与她无关,你哥那天特意来找我,跟我说了很多,你莫非想说他看错了你的心思?说句不该说的话,你哥自认为他对夏家有恩,既然你有这份心思,不管人家姑娘是否情愿,都应该圆了你的愿望,算是还他的恩情。但我在这里要求你一件事,她若真是夏家后人,一定要护她岁月静好、安康美满。”
朱希孝立即又跪倒在地:“大人,她此番进京,是为了调理俞总兵的身体,真的不是卑职的安排。不错,卑职不愿娶睿轩姑娘,确实是因为她。但卑职知道自己肩负的使命和处境,断不会自私的为了自己的开心与幸福,而去打扰她自在、无忧的岁月。”
朱希孝出到院中,见陆言渊一脸呆滞的颓坐在地上。
朱希孝见状立即快步走到他跟前,蹲下身去:“言渊,怎么了?”
陆言渊抬起头,堂堂男子汉,脸颊上竟淌着泪珠:“大哥,刚刚太医说父亲的时日恐怕只有三两个月了!”
朱希孝的心上仿佛被大铁锤狠狠的捶了一下:“言渊,生老病死,本就不是凭人力所能掌控的。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好身边的每一件事,让指挥使大人看到我们的成长,才能欣慰、放心的离开。”
诏狱之内。
俞大猷四下打量着整洁的环境和还算俱全的一应物什:“老夫虽未来过诏狱,但对这里边的条件也曾有所耳闻,看得出来,大人们费心了。既然已沦为阶下囚,条件如何,老夫都无所谓,只是夏昕那丫头,还望各位鼎力相救。”
严绍庭拱手道:“俞总兵请放心,左佥事大人已前往营救了,从我与他相识至今,几乎未见他失过手,人肯定救得回来。”
“人犯已经下狱了,看来本官来得正好。”同话音一起出现还有黄子铠和四名手持大棍的力士。
严绍庭面色一沉:“你来做什么?”
黄子铠冷冷一笑:“人犯入狱前的三十杀威棒,你身为管狱千户,不会把这个给忘了吧!”
严绍庭厉声道:“亏你知道管狱千户是我严绍庭,你身为随扈千户,不在毓德宫专心、尽职的护卫皇上,却跑到我的地盘上来指手划脚,不觉得自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吗?”
“没错,诏狱的确算是你严千户的地盘。自从你祖父严嵩任内阁首辅之后,内阁就姓了严,成了你们严家的地盘。你们任用奸佞,导致朝中贪腐成风、乌烟瘴气。谁知道你会不会在这诏狱之中对罪犯受贿、包庇啊!别忘了,我们南司有监察你们北司的职权。本官不多言,只在一旁看着严千户下令行刑就好。”黄子铠说罢一招手,四名持棍力士立即向前一步,做准备动手状。
“我看谁敢?”严绍庭一声厉喝,四名持棍力士当即乖乖的立于原地。
正当此时,姜炎领着李夏昕来到了监栏外。
黄子铠似乎更来了劲儿:“人犯下狱挨三十杀威棒是我大明朝几百年的法度,动手,行刑!”
李夏昕见状冲进监牢,只身挡在俞大猷前面。
黄子铠冷冷的道:“你是何人,竟敢擅闯诏狱,阻挡锦衣卫行刑。”
李夏昕身体似乎颤抖了一下,随后朝着黄子铠跪了下去:“大人,您的官服很漂亮,俞将军也有属于自己的铠甲。不同的是,俞将军的铠甲上没有如此华丽的图案,只有血渍,倭寇的血,袍泽的血,还有他自己的血。”
李夏昕声音微微发颤,眼神中尽是惊慌和愤怒,黄子铠却从她充满稚气的脸上看到了无畏和正气。俞大猷是蒙冤入狱,黄子铠心知肚明,其忠直骁勇他亦早有耳闻。他今日来并不是为了打什么杀威棒,而是为了给朱、陆、严三人找不痛快,力士们手中的大棍也是中空的。因为朱希孝等人竟从李和手上把人抢走,裕王和兄长黄锦却令他们缄口不言,他唯一能想到争回这口气的法子就是在朱、陆、严三人的阻拦之下,自己竟能打了俞大猷杀威棒。他表面上虽是趾高气昂、嚣张至极,但对一位忠直良将下手,即便是做做样子,心中还是无比的发虚。眼前这个小姑娘的话语和举动,更令他惭愧难当。
黄子铠面赤心跳,低头便往外走。不巧迎面碰上了朱希孝:“锦衣卫的存在是为了惩奸除恶,而不是打击异己;诏狱内关着忠臣良将,已是我大明的悲哀。若为了逞一时之气,而让悲哀加剧,此等行径与黄千户心中深恶痛绝的奸佞有何差别?”
黄子铠没答话,几乎逃也似的离开了诏狱。
李夏昕躲到了俞大猷身后,低声道:“俞将军,那位朱大人,我曾用迷针暗算过,呆会儿求您跟他说您身体特别不舒服,需要我留下帮您看诊,千万别让他把我带走。”
俞大猷有些愕然:“啊,什么,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一点。”
朱希孝走到他们面前:“你呆在这里不合适,跟我走。”
李夏昕用哀求的目光楚楚可怜的望向俞大猷。
朱希孝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一把拽起他的手腕朝外走去。
“你放手,男女授受不亲,你赶紧放手!”李夏昕一边挣扎一边嚷嚷。
朱希孝停住脚步,凑近她耳边沉声道:“你若乖乖听话,一切好说,若再这样嚷嚷,我扛你回府。还有,你说过你的药箱丢了,你若一切听我的安排,俞将军调理身体所需要的一应药物,我全包了。否则,这天子脚下,物价颇高,就算把你自己卖了,也凑不够俞将军所需的药物补品。”
李夏昕立即噤声,眼神中透出了怀疑和胆怯,被箍在朱希孝手中的手腕小心翼翼的挣了挣。
朱希孝松了手。李夏昕双手剪负于背后,低着头脚步轻快的朝前走去。
“他牵着萌萌胖嘟嘟、细嫩嫩的小手到永定河去钓鱼。途中她却怎么都不肯走了,只拼命的拽着他的手,意思是要他蹲下。结果是,他将她背到了永定河边,钓完鱼又背回了夏府。”十多年前的这一幕,不受控制的浮现在朱希孝的脑海中,令他心中百感交集:“就算你是萌萌,那时你还那么小,自是什么都不记得。”
清晨,朱希孝在庭院中练完了功夫。管家朱福上前拱手道:“二爷,已经照您的交待给李姑娘预备了早膳,让丫环端过去了。”
朱希孝点头:“好,待会儿你带她去库房拿药材、补品,若需要的库房中没有,就着人出去采买。”
“是。”
桌上摆一碟小葱拌豆腐,一碟蒜泥茄子,一碟饺子和一碗香米粥。
李夏昕皱着眉头、捂着口鼻将两碟小菜推得老远。夹起一个饺子送入嘴里刚嚼两下便立即想吐,望了一眼光洁的地板只好勉强忍住,端起粥狂吞起来。
不一会儿,李夏昕将空空如也的粥碗往桌上一放,仰靠在椅背上轻轻拍打着胸脯:“这成国公府的饭食也太过注重健康了吧,连饺子里都搁那么多的生姜末。”
藏在门边的朱希孝将屋里的一幕从头到尾尽收眼底——萌萌是个小吃货,什么都喜欢吃,就算捧个白面馒头她都能啃得津津有味,却独独不沾葱、姜、蒜,再美味的菜肴,只要加了这三样,她都是一闻就吐。”
朱希孝苦笑着从门边悄然离开——她就是萌萌,夏首辅的孙女尚在人间,而且出落得亭亭玉立,生活得如太阳般光明、敞亮。可是,她的身世究竟还能瞒多久,她能幸运的一直这么快乐下去吗?如若有一天……自己该如何护她岁月静好、安康美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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