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大猷双手微微颤抖着展开驾贴。片刻,他突然仰天发出一阵狂笑:“我俞大猷从军数十载,提出平寇策略,被莫名其妙的杖责、贬斥,打了胜仗,亦被莫名其妙的褫爵、停俸。这些,我从未放在心上,因为我是军人,抗击敌寇、保护百姓本就是天职,那些官禄爵位非我所求。可为什么,为什么要将这样的污名脏水泼我身上,将我在四海升平、百姓安乐的大业中尽一份心力的愿望都要剥夺,为什么!?”一口鲜血喷出后,便不省人事。

    “快,快叫大夫!”

    李建元替俞大猷诊完脉后,起身朝王炜拱手道:“我不管你是总督大人的亲兵队长还是锦衣卫的校尉大人,接下来这几句话,是我李建元以朋友的身份对你说的。首先,我想问,你真的相信俞将军会纵敌逃窜吗?还有,俞将军的身体早已是五痨七伤,现在又受了这么大的刺激,若再一路囚车劳顿的到京师,就算朝廷最终还他清白,恐怕他也无法再上战场了。”

    王炜亦立即拱手,诚恳的道:“我在总督大人身边整整三年,自然知道俞将军是清白的。有些事情恕我无法言明,我只能告诉你,现下唯一保住俞将军的法子就是让他立即跟我走。至于俞将军的身体,你大可放心,我定不会让他如罪犯般受囚车枷铐之苦。还有,请让令妹夏听也一同上京吧。不瞒你说,上边的命令是让我将俞将军安然无虞的送到京师,否则……我可以保证,最迟年底之前,俞将军和令妹定会被安然无恙的被送回来。”

    “启禀千户大人,俞总兵已被别人抢先一步带走,原来卑职的驾帖不知何时已被人掉包,卑职罪该万死。”

    望着手中的信笺,朱希孝勾唇冷冷一笑,拿起笔仿照信笺上的笔迹另写了一张:“启禀千户大人,人已拿到,一切顺利,不日即可返回京城。”

    朱希孝拿着两张信笺对比着端详了半天,才将自己写的那张交给陆言渊,将另外一张凑到烛火前任由火苗迅速吞噬。

    陆言渊微笑着端详着手中的信笺,口中啧啧称赞:“你这摹仿别人笔迹的功夫可真是愈发的炉火纯青了,要是哪天你摹仿哪位官员的笔迹给倭寇或是鞑靼写封信,转头再呈给皇上,那那位官员不得死无葬身之地且被诛九族啊!”

    朱希孝并不搭理陆言渊的打趣,而是朝四下望了望:“过两天派几个弟兄把这间牢房好好收拾一下。”

    “当初说要帮你收拾,你还把我和绍庭训斥了一番,说你是蹲诏狱又不是住客栈的上房。如今这间牢房被隔三差五的收拾一下,既没有了霉味儿又不见耗子出没,这么好了你倒住不惯了?”

    “俞将军身上有旧伤,居住环境得干净、舒适一点,收拾这间省事点儿。另外,天气马上就转凉了,牢房中湿气重,俞将军住进来之前,炭炉、卧具等都要准备妥贴。还有,裕王那边……”

    陆言渊打断了朱希孝的话,“你哪次闯祸我爹和你哥没帮忙收尾?放心吧,明日清早那位最受宠的李侧妃会在梳妆台上发现了一张白纸,白纸的右下角有四个小字:‘裕王亲览’。只要在烛火上一烤,那张白纸就会显出字来,该说的都在那上面说明白了。只要裕王殿下的仁厚之名是真的,对高拱的言听计从是打折扣的,黄家两兄弟便不会在皇上面前揪着你不放了!”说着挨近朱希孝,放低声音道:“你哥和我爹这几天聊了很多,你真的看上李太医家的女儿了?”

    朱希孝心中莫名的发虚,捶了陆言渊一拳,驳道:“胡说什么呢,她还是个没长开的黄毛丫头,我怎么可能!”

    陆言渊递过两份卷宗:“你哥可是把你不愿娶宁安公主的原因联想到那位李夏昕身上了。他跟我爹说宁安公主外表看上去娴淑柔弱,可个性实质上跟十多年前突然‘暴毙’的常安公主朱寿媖一样倔强,想让她放弃你,除非牵涉到裕王的储位,或常安公主死亡的真相。你哥计划在年底之前,通过徐次辅往裕王府中塞一个人。”说罢挑眉一笑,意思是你猜猜看会是谁。

    朱希孝用食指和中指戳着额头:“翰林院编修张居正,徐次辅的得意门生。”

    “一下就猜中了,厉害呀,难怪我爹定意让你接掌锦衣卫呢!”

    朱希孝一副不胜其烦的表情:“别贫了,赶紧忙你的去。”

    “好端端的,吃火药了,说变脸就变脸。”陆言渊嘀咕着,起身出了牢房。

    “宁安和常安两位公主都是曹端妃所生。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宫变,除了刺杀皇上的十八位宫女被处以极刑外,皇上当夜留宿的翊坤宫的主人曹端妃也被方皇后下令凌迟。当时,宁安公主尚在襁褓之中,她虽由沈贵妃抚养长大,与同母姐姐常安公主依然感情甚好。嘉靖二十六年,西宫无故失火,方皇后葬身火海。嘉靖二十八年,常安公主无故暴毙。宫闱之中,许多看似无端降临的天灾,其实都是人祸。”

    朱希孝头枕墙壁,闭目思忖,头仿佛要疼炸了:“失火了,最尊贵的女主人竟没能救出来。谁又会去暗害一个公主?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位公主做过些什么,因她的同母妹妹与裕王殿下过从甚密,居心叵测之人想祸殃池鱼而向她伸出了毒手。所以,害死常安公主的凶手和裕王争夺储位的应是同一股势力——景王、严家和东厂。送一个城府极深、圆滑通达的人进裕王府,无非让他教裕王如何表面同成国公府疏远,暗地里却百般拉拢;让他巧舌如簧的对裕王和宁安这对兄妹讲说将成国公府也就等同于锦衣卫这样暗中的助力换成驸马、妹夫这件毫无用处的摆件是何等的愚不可及。可这样一来,就是让成国公府乃至整个锦衣卫都卷入了争储之战。”

    朱希孝突然感觉到自己非常自私而且任性——就因为自己,便让哥哥这个未来的锦衣卫指挥使触了皇上的大忌!不娶宁安公主真的单纯是为了想在朝中做些实事吗?自己真的要娶李夏昕吗,让她这个单纯、自在的女孩儿牵扯进自己波诡云谲、如临深渊的日子里,忍心吗?”

    良久,朱希孝才打开卷宗,上面的内容却让他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夏克森的妻子冬儿与李时珍的妻子吴慕榕是闺中密友;李时珍在太医院任院判期间,收养了个孤儿,为其取名李夏昕。

    高拱生气的将信揉成一团扔在地上,怒道:“殿下,这纯粹是那陆炳为了维护严党而编造的一派胡言。胡宗宪一个大贪官,据说他府中豢养的姬妾就有几十个,那样一个人,竟然说朝廷离不开他,东南没了他就不行,真是可笑!”

    裕王耐心的道:“胡宗宪确实能贪,但他也能干,将他从浙直总督的位子上拿下来,能保证接任此位的人一定比他强吗?就算我们身边有一个德才兼备的人堪当此任,父皇会听我们的吗?再说,能否籍着胡宗宪动摇父皇对严家的信任,还是个未知数,我们不能拿东南的抗倭大局来冒险。”

    黄锦在一旁亦劝道:“陆炳当年确实害过夏言和曾铣,但后来他在杨继盛一案中维护过殿下也是事实。所以,不能一棒子将他敲死,认为他说的做的都不对。白天,子铠还收到了李和的飞鸽传书,现在看来,那封捷书是假的,也只有朱希孝才有那么大的胆子和那么绝的手腕。俞大猷已经在他手中了,我们再折腾也无济于事,只会白白得罪陆炳和成国公。殿下在朝中本来就势单力孤,若再得罪了这两位爷……不如趁此机会,向他们表现一下殿下的大局观与大度。”

    裕王站起身干脆的道:“现在本王头有点晕,不知该听你们俩谁的。朱希孝人家一个国公家的公子都能如此豁得出去,而本王堂堂大明的皇子,却在为一己私利勾心斗角。本王决定,其他的先放在一边,我们先好好想想,看看能否在俞总兵这件案子上尽点绵薄之力。”

    高拱长叹一声:“以殿下的心地和胸襟,若能荣登九五,将是天下苍生之福,可是照殿下现在的做法,根本无法……”

    “本王心意已决,高先生不用再说了!”裕王打断了高拱的话:“在俞总兵的冤情没有洗清之前,任何与此案无关的话题都不要再议。好了,时辰不早了,两位请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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