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啷”一声,监门开了。

    朱希孝正背靠墙壁闭目养神,听到有人进来,他吐掉嘴里叼着的枯草:“来了,经历大人多日不露面,在忙些什么呢?”

    “怎么,住诏狱住成大爷了,还得让人给你请安问好?”

    朱希孝立即睁眼,站起身,惊喜的喊道:“哥。”

    朱希忠伸出双手按着弟弟的肩膀,对着弟弟凝视了好一会儿,二人才坐到了草垛上。

    朱希孝望着哥哥:“哥,今天不是旬休,你来看我,是有事吧?”

    朱希忠神情沉痛的点头:“孝儿,陆指挥使恐怕时日不长了!”

    “什么?”朱希孝这个铁骨男儿双目中立即泛起了水雾,十指抓紧了身下的柴草,良久,才“咳”了一声:“难怪,难怪言渊许久不来看我。”

    朱希忠继续道:“皇上的意思是严、陆联姻,由我们成国公府来接掌锦衣卫。”

    “看来皇上对立谁为储还是举棋不定,想平衡两位皇子的势力。”

    “可惜,皇上的心思早已被人洞悉,已经有人蠢蠢欲动,俞大猷将军出事了!”

    朱希孝一边听哥哥讲述从万福居探听到的消息和朝会上发生的事,一边焦急的来回踱步:“黄子铠是随扈千户,李和是传旨百户,皇上为何要让这两个南司的人插手刑狱呢?”

    朱希忠道:“据皇上身边最受宠信的道士蓝道行传出的消息,说是皇上同御用监掌印兼司礼监秉笔黄锦黄公公谈话之后做出的决定。黄公公跟陆指挥使一样都是皇上从潜邸带出来的老人,深受皇上信任,一定是他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可他的目的是什么呢,为了让自己的弟弟和亲信立功,好在陆指挥使逝世、锦衣卫中人变动之时得到破格提拔吗?”

    “黄公公生性耿介忠直,不会有那么多花花肠子,一定是裕王殿下身边的那个高拱玩儿的花样。哥,你帮帮我,我得出去。”

    朱希忠长叹一声,语重心长的道:“孝儿,皇上已经下旨令陆指挥使放你出诏狱了。皇上没询问你被关的原因,他大概已知晓你私自南下插手汪直的事了。今天,哥亲自来接你,又跟你说了这么多,就是想劝你,别再任性了好吗?密室中的那个人留不得了,胡宗宪也好,俞大猷也罢,没有了他们自然会有别人顶上。你若再插手,内臣联合边将私放贼寇是什么样的罪名你想过吗?严氏父子会让我们成国公府像当年的夏家一样灰飞烟灭的。”

    “哥,现在的情形是严世蕃利用俞将军给我下了个套,而高拱打算将俞将军攥在手中,籍他的口向皇上状告胡汝贞贪墨、骄奢、构陷下属等罪行。俞将军是忠勇无双的将军,胡汝贞在作风、操守上是有问题,但他是个难得一遇的帅才。没错,他们不在了,立即会有别人坐在他们的位置上。可是,哥,外表上看都是两条腿的大活人没什么不同,可内在素质的差别呢?当年的夏、严党争,指挥使大人的认为一定跟你一样,内阁首辅的位置,夏言和严嵩谁坐都一样,捎带了个曾铣更没关系,仇鸾顶上。可结果呢?‘庚戌之变’我大明从里子到面子丟了个精光就不用说了,这些年中,官员贪腐成风,朝中上下都成什么样子了!如果可以重来一次,相信指挥使大人一定不会做同样的选择。难道我们家还未接掌卫权,便要重蹈指挥使大人之前覆辙吗?”

    望着弟弟激愤而坚毅的目光,朱希忠双拳紧握,严肃的点头:“好,无论你想怎么做,哥都支持你,哥永远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朱希孝等一行人在一片树林边停了下来。

    “动手。”朱希孝一声吩咐,众人立即翻身下马忙活起来。

    约半个时辰后,看着一切都收拾停当,朱希孝沉声吩咐道:“撤。”

    众人齐声回应“遵命”各自牵着自己的马朝树林深处行去。

    王炜挨近朱希孝:“要不属下还是留下帮您吧!”

    朱希孝摆手道:“我们此行的目的是偷换驾帖,人多了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那大人多加小心。”王炜拱手言罢,牵了他和朱希孝的马亦朝林中行去。朱希孝则纵身一跃,隐藏于一棵树上。

    不一会儿,李和领着锦衣卫十多名力士飞驰而至,望着堆积路中央的石头和树枝:“清路。”

    一众力士立即下马去搬石头。力士们才将石头搬起还未来得及扔掉,被压弯下的树枝立刻弹射而起,树枝上挂着的水桶也朝着众人倾泄,连李和被当头浇成了落汤鸡。

    李和抹着脸上的水,朗声喊道:“请问是哪位朋友,李某又是在何时何地何事上得罪了阁下,请现身出来说个明白,光明正大的较量。”连喊两次,又等了半天,仍不见有丝毫动静,李和便回到马前准备换衣服。

    李和才将脱下的湿衣服搭在马鞍上,树上便闪下一个人影,身手敏捷地从湿衣服中找出一个小木匣,又从自己怀中掏出一个相似的放回湿衣服里。

    从行李中抽出干衣服的李和似乎猛然间想到了什么,立即抬头转身,也就在这一瞬间,朱希孝飞身隐回树上。

    李和着急忙慌地往湿衣服上一摸,才松了一口气。边穿衣服边道:“用不着搬干净,只要马能过去就行,大家换好衣服赶紧上路。”

    说罢翻身上马,打马扬鞭,马儿四蹄腾空从乱石上跃了过去。

    力士们亦飞快的换好干衣服,个个上马扬鞭、疾驰而随。

    朱希孝飘然落地,望着远去的一众人马,嘴角扬起了自信而狡黠的笑。

    很快,王炜和众力士从林中出来了,朱希孝递过小木匣:“这是驾帖,务必在李和赶到之前将俞将军带走。”

    王炜恭敬地双手接过木匣:“人犯被人带走,李百户定会给黄公公传信的,万一消息泄露,届时黄公公派人在途中拦截卑职怎么办?”

    “黄公公不会收到消息的。”朱希孝言罢上马离去。

    子夜时分,朱希孝来到自家府邸的后门,警惕的朝周围扫视一番,才开门闪入。

    朱希孝坐在桌前狼吞虎咽,朱希忠望着弟弟仿佛刚从灾民营中跑出来的模样,很是心疼:“孝儿,你想保俞大猷,也没必要偷换驾帖去劫人,你这是触犯法律的,更何况这次的驾贴是皇上亲发的,说是欺君也不为过。”

    朱希孝将一大口饭吞了下去,端起手边的汤一饮而尽:“哥,岑港之战我任监军钦差时,无意中留意到了俞将军的身体状况。这些年,东南倭乱频发,俞将军总是旧患未愈、又添新伤,再加上他在饮食起居上一直都和士兵们同甘共苦,身体自然得不到调理。如今,在那副耀眼威武的盔甲下早已是一副五痨七伤的身子骨,根本经不起囚车上的几千里的颠簸。再说,胡宗宪会听严世蕃的话去勾陷俞将军,而俞将军是绝对不会状告胡宗宪的。那个黄子铠又是个一点就着的急脾气,俞将军的刚直和执拗万一把他给惹恼了,就算不上刑,入狱前的那三十杀威棒也能把一个人给废了。”

    朱希忠叹道:“你想得很周到,可咱们这位万岁爷的胸襟……你知道大才子杨慎杨用修吧!先帝在位时,他父亲杨廷和杨首辅在主昏臣佞的局势下独自撑起了大明的江山。先帝驾崩,没有留下子嗣,杨首辅在诸藩王之中选中了当今圣上,也算是有拥立之功的。杨首辅致仕后,杨慎卷入了‘大礼议’事件,触怒了圣上,被杖责罢官,谪戍云南永昌卫。这几十年中,朝廷曾多次实施大赦,每次皇上都特别交待杨慎不得入大赦之列。直到去年,他逝世于谪戍之地。”

    “也许杨慎在皇上心中,只是一个博学却不堪重用的绣花枕头罢了,所以才会那般的任性使气。如果让皇上看到俞将军的价值,没准会不一样。总之,不管怎样,我都要为大明、为东南百姓保住这位将军。”朱希孝说着将最后一口饭扒拉进嘴里。

    朱希忠亲手为弟弟又盛了一碗汤:“你打算怎么办?”

    “在王炜抵达京师之前,向皇上坦诚一切。但愿皇上会以社稷黎民为重,会听信我的话,我们只能赌这一把了!哥,我现在回诏狱,你在皇上面前就说我不知为何,只吃了一顿饭、泡了一个澡,便又回诏狱了,大概是被关了太久闹脾气了!这样,我在皇上面前和盘托出的时候,你和指挥使大人才不会受到牵连。”

    兄弟二人正交谈之际,管家朱福着急忙慌的跑了进来:“老爷,不好了,黄公公来了!”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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