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战火的海域,一艘大型福船孤零零的泊于如漆的夜色中。船上之人或腰间佩刀或手持火铳,个个目光凶狠,甚至连舵工、缭手、上斗和椗手腰间也插着短刀。
有几个身影跃出水面,身法敏捷的攀越过船舷,各自抽出匕首找准目标下手,悄无声息的将甲板上之人悉数放倒。
其中一人随即进入二层船舱。
舱内灯火通明,舱内之人却只看到了一个飞速飘动的身影、直插喉咙的飞刀和划过脖颈的刀芒。
“是锦衣卫……”有机会回过神来的人还未来得及出手,身首便已分离。
率先进入船舱的人身着飞鱼服,手提绣春刀,在锦衣卫中至少是百户以上官衔。他神情肃然,语气冷漠:“连那几个船工也一并解决。”说罢转头上了第三层船舱。
那些身穿皂服的锦衣卫力士瞟了一眼被自己手中的腰刀削落于地的头颅,齐声拱手上道:“卑职遵命。”
一艘小舢板快速的靠向船身,舢板上两名女子上了甲板。一名女子是大约二十多岁的妇人,身着甲胄,显得英姿勃发,颇有巾帼不让须眉的气概;另一位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双手紧紧的拽着那妇人的手臂,显然是有些害怕。
一名力士迎了过来,拱手道:“戚夫人,解药应该在第二层舱内,二位可一定要快点,因为这里也许还会有一场厮杀,我等得保证您二位的安全离开。”
“明白。”戚夫人语气干脆的留下两个字,便牵着那小姑娘进了第二层舱。
岑港已完全陷入了混乱,喊杀声、惨叫声、爆炸声不绝于耳。
一个彪形大汉带着几个手下跑到了一个偏离港口的小渡口,在登上事先准备好的快艇之时,他突然驻足转身回望,冲天的火光照映着他脸上抽动的肌肉和眼中射出的愤怒、不甘和仇恨。他终于毅然决然的转身登上快艇,快艇立即犹如离弦的箭般飞速驶向那艘福船。
他们刚上甲板,立即有几个锋利的铁钩抛下,精准的钩住那几个手下的喉咙。几人被晃荡着吊在半空,鲜血滴滴答答的滴在甲板上。
上面传来一个清朗而略带狂妄的声音:“毛海峰,我们大人已在三层舱恭候多时了!”
毛海峰一声怒吼,疯了似的往三层舱跑去。
三层舱是操练场所,很是宽敞。
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那位掏出腰牌:“刚才那位兄弟语气不太好,他们只是平日耀武扬威惯了,都怪朱某管束不严,毛大当家请见谅。”
毛海峰瞟了一眼腰牌,恶狠狠的道:“锦衣卫左佥事,原来你就是明军中的那个监军钦差朱希孝。姓朱的,你少他妈的跟老子来那套,现下被你抄了退路,究竟是谁被丢到大海里喂鱼,就各凭本事吧!”说罢拔出倭刀:“是你上还是先让这帮虾兵蟹卒替你送死?”
朱希孝淡淡一笑:“朱某是想同大当家好好聊聊,不然,大当家刚才已同你那几个手下一样命丧于我这些虾兵蟹卒之手了。”
毛海峰咬牙切齿的道:“你同那个胡宗宪一样的阴险、卑鄙。”说着双手举刀朝朱希孝劈来。
朱希孝一个闪身,躲过了这凌厉的一刀。刚拔出绣春刀准备迎战,忽然,左侧一枚短箭朝他喉部射来,他横刀一挡,“当”的一声,短箭落地。
与此同时,另一枚短箭射入了毛海峰的心口。毛海峰手中倭刀“哐当”落地,人也直挺挺的倒在地上。
朱希孝向左一瞟,不由得心头一震——两丈余外立着一个身披黑色披风、头戴黑色长帷帽的人,而自己竟毫无察觉。
朱希孝厉声道:“姜炎,赶紧下去保护戚夫人。”
力士们立即抬起毛海峰退出舱内。
朱希孝淡然道:“阁下应是来毁掉准备废弃不用且有可能造成威胁的棋子的,在朱某面前没必要武装得如缩在壳子里的乌龟吧!”
“你倒在我刀下的时候,自然会看到我的真实面目。”黑衣人说着举刀朝朱希孝劈来。
朱希孝举刀去接,只听“咔嚓”一声,手中的绣春刀竟断为两截。
朱希孝望着手中的残刀,心中愕然,面上却是淡淡一笑:“阁下的刀真是不错。”
“死鸭子嘴硬。”黑衣人再度出招,朱希孝此次却不闪不避亦不接招。就在刀刃就要碰到他天灵盖那一刻,他才蓦的向后一闪,同时甩出九把飞刀——面门、胸前、下盘、左、右,犹如编织了一张飞刀网,将黑衣人网于其中。与此同时,朱希孝腾空而起,双脚运足内力踢向黑衣人。
黑衣人收刀自卫,“当、当、当”那些飞刀陆续跌落于地之时,朱希孝双脚已到,黑衣人来不及闪避,情急之下只能调用内力护身,又横刀护住了咽喉部位。胸部、肩部还有头部皆重重的挨了几下,踉跄着连退数步后单膝跪倒,帷帽飞了,脑袋嗡嗡作响,眼冒金星,胸中翻涌,喉头泛着咸腥味。
帷帽掉了,黑衣人露出了所谓的“真面目”——满头银发,面如僵尸。
朱希孝心中微微有些愕然——此人如此层层伪装,莫非是“熟人”,是来自军中或是京师?
黑衣人嘴里突然喷出了白色的烟雾直逼朱希孝面门,朱希孝立即收招,抬手臂护住了口鼻。
黑衣人跃身而起,手中倭刀如闪电般朝朱希孝脑门横劈过去。朱希孝往向一仰,同梁冠一起落地的除了束发,还有一缕头发。
三层舱在激烈的打斗,二层舱也并不轻松。
戚夫人和那小女孩蹲在几口大箱子旁边。小姑娘将箱子里的瓷瓶、纸包、纸盒挑挑拣拣,放到鼻下嗅过之后,有的很小心的放到身旁的袋子里,有的顺手扔在舱板地上。
戚夫人道:“夏昕,我们来此的目的是拿解药,你这样什么药都往袋子里装,我们两个可背不了太多,你可别指望那些锦衣卫帮我们。”
“可是,这些药比军中弟兄所用的药好太多了,要不,尽我们俩所能背动的,拣上好的挑些。”
戚夫人望着她执着又带些哀求的目光,点点头:“行。”
锦衣卫力士们抬着毛海峰出现在她们面前。
那位叫姜炎的道:“小姑娘,你通医术吧,此人你能救吗,或者采取一些措施让他可以撑到军营。”
“我只是帮哥哥打打下手,从未单独救治过伤员。”小姑娘望着毛海峰的伤处,摇头道:“这伤离心脏太近了,一路颠簸回去,心血早都流干了。”
姜炎厉声喝道:“不行,此人必须救活。”
戚夫人将小姑娘护到身后,大声道:“你冲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耍什么威风,既然此人那么重要,你们别让他受伤啊!”
小姑娘有些迟疑的道:“我见过爹爹和哥哥处理这类要害部位的伤口,要不,我试试吧,你们先赶紧把他的上衣给撕掉。”
小姑娘从怀中取出针囊,手脚麻利的封了毛海峰心脏周边的几处要穴。左手托着一方干净的手帕,将从箱子里挑出的一小瓶药粉倒在手帕上,右手微微有些颤抖的握紧了插在毛海峰心口的那枚短箭。
戚夫人将手覆在了小姑娘的手背,目光肯定、面带微笑的道:“别紧张,姐姐相信你可以的。”
小姑娘额头上滚动着汗珠,勉强挤出了个“自信”的微笑,又做了个长长的深呼吸。
一声稚嫩的惊呼,一股鲜血随着被拔出的短箭喷起,电光石火之间,手帕及上面的药粉紧紧的摁在了伤口上。小姑娘那张灵秀、可爱的小脸,也被那股喷溅而起的血弄得“面目全非”。
三层舱内,激烈的打斗仍在继续。
黑衣人虽不时的以左手扶胸并发出痛苦的咳声,却刀刀凌厉,朱希孝因手无利刃,一直处于闪避状态。
黑衣人的刀终于慢了一次,朱希孝趁机如魅影般飘到了黑衣人身后,双手扣住了他的右肩,“咯吧”一声,将他右臂给卸了下来。
几乎同时,黑衣人抬左臂弯肘朝后一顶,正中朱希孝左臂。
朱希孝左臂吃痛,“噔噔噔”后退几步方才站定。
黑衣人扶着右臂倒在地上,又吐出了一口白烟后,起身跃向舱门。
朱希孝闭目、屏息,凭听力判断黑衣人所在的位置,扔出了三把飞刀。
紧接着传来了重物落水的声音。
朱希孝俯身探了探毛海峰的鼻息和脉搏,转头看了那小姑娘一眼,将一块帕子丢到她手中,起身对姜炎道:“可以将尸体扔进海里了。”
“什么,尸体?”小姑娘倏地起身,将帕子扔到朱希孝身上,稚嫩而脆亮的声音中含着恼怒:“他若活不了我赔一条命给你,自己蓬头垢面跟个疯子似的,还看不起人!”说罢吃力的拎起身边装满药的袋子,离开了船舱。
戚夫人亦拎起一个袋子,不卑不亢、不冷不热的说了句“今日之事,谢过钦差大人了”后信步离开。
姜炎拱手道:“大人,恕卑职直言,汪直早已下狱,再说他提的那些条件简直就是异想天开。以胡宗宪的为人定会明哲保身,汪直如果被斩,大人就等于是担着天大的干系,走了一步废棋。”
朱希孝目光清晰而坚定:“事在人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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