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使风暖城意味着五色斑斓,那夜繁城肯定代表了奇趣好玩。

    午后的夜繁城里,连阳光也懒散得紧。

    小枫街上马蹄徘徊,车轮在平整的白玉石砖上滚转。

    八辆马拉板车在长街并排,如此震撼的场景,就连天子脚下、大荒国门的云唐城也见不来。

    四架北往,四架南来,此时交汇在街心。

    板车上拉的赫然是布匹绫罗,再用亚麻遮盖。

    自然是卖布的同行,却不像冤家,甚至能把马拽下,话几句家常。

    北往布商带上几分玩笑,道:“哟,朱兄的脸色可不好。”

    南来布商脑袋晃晃,叹道:“这不是又被赶出了彩衣坊。”

    在天底下的织造行当里,彩衣坊都是榜首,每个月光是花费在采购各式布料上的银钱都得几千两,各式各样的布料落在她们手上,立即就能成为一时的爆款,天下畅销。

    远的不说,就说三个月前那家名不见经传的添一布行,推出的季桃妆花罗被彩衣坊相中后,乍然就成为了达官贵人身着的华装,五天之内蜚誉大荒,七天后甚至在海市也引领了风潮。

    一时间,哪有闺秀不翘首以盼着穿上用季桃妆花罗织的霓裳。

    添一布行的生意当即翻了五番!

    这般奇迹彩衣坊创造了不少,所以每月初四,简直像是上贡一样,大荒九州、各路布行都要争相往里闯,甚至千万里外的海市不时也来凑热闹,都希望自己的布料能被看上,随后名动天下。

    北往布商信心满满,毕竟板车上载着的可是耗尽心血的新品,锦莲薄纱。

    他悠然一笑,道:“朱兄亦不是第一次被拒之门外了,以往都有再接再厉的豪爽,今趟怎么如斯黯然沮丧?”

    南来布商苦着脸,道:“被拒其实无妨,毕竟新布尚在研制,本就不抱多大希望。南来的这一趟,说到底还是为了……”他有些难为情。

    北往布商追问:“为了?”

    南来布商“啧”了一下,悄声道:“为了舒姑娘。”

    他说的当然是天下第一织女、“霓裳六璧”里排名第三的舒白芷,舒姑娘。

    南来布商光是回忆她的纯洁模样,粗糙的老脸就得同脖子一并泛红光。

    北往布商拍腿朗笑:“没想到老实巴交的朱兄原来色胆也不小。”

    南来布商赶紧冲他急“嘘”,骂道:“你奶奶的,别吓嚷嚷,莫让我睡着的小舅子听到。”

    他回头向躺在亚麻里的男子偷望,见无甚反应,便放下心来。

    可想了想,又道:“其实被他听到也没什么,毕竟天底下的男人,谁能忍得住不对舒姑娘有一些非分的遐想……当然,我只说是想啊。”

    他咽了咽口水。

    这种感觉,北往布商当然明了。

    其实就连一向以儒商自居的他也不止一次在行房事时把妻子幻想作舒姑娘,他当然知道这样对不起双方,内心深处的歉疚也是不少,可他委实控制不了。

    干咳两声,掩盖须臾间的“遐想”。

    他道:“是啊,要怪就怪舒姑娘委实太过于清纯漂亮,仿佛只要轻瞥一眼就能忘去烦忧苦恼。为着见一面,即便要翻越万水千山,也情愿心甘。”

    他也袒露内心最真实想法。

    所以南来布商才沮丧,仰天长叹,凄凉地道:“可今天却连一眼都没能见到。”

    北往布商陡然沉默。

    舒白芷虽已名扬天下,可从来不仗着自己的名声偷懒讨巧,每月初四依如过往,参加布料的鉴赏。

    这当然也成了布商们即便手中不具好货亦会竭力赶来夜繁城的缘由。

    北往布商愤懑道:“舒姑娘没来么?”

    南来布商摇头道:“在我头前出来的人分明还神魂颠倒,想必是和舒姑娘接触了。可轮到我时,却连她的影踪也见不到一丝一毫,我装着若无其事地旁敲侧击,验布的姑娘竟也是满脸惊诧。”

    北往布商愁上眉梢,沉声道:“照你这么讲,舒姑娘突然不见了?”

    ……

    一抹娇嗔传自后院的舍房:“什么?舒白芷不见了?”

    身着绿绸衣衫的姑娘忙不迭来到窗边,探出脑袋左右张望,确认无人,立即掩上。

    舍房顿时一片暗哑。

    她赶紧拉着穿乔红裙纱的表姐坐上床塌,轻悄询问道:“什么情况?”

    那乔红姑娘摇着头,一缕缠在额间的丝带随之晃荡,道:“我也不怎么知晓,还是那个姓朱的布商提醒了我,否则实在察觉不到。”

    每月的这个时日,岂非最忙,她简直已有些晕头转向。

    绿绸姑娘由鼻子里哼出一口冷气,得意笑道:“不见了才好,我这就去向坊主告状。”

    乔红姑娘拉住她,道:“不要吧……”

    绿绸姑娘道:“干么不要?反正我最瞧不得她那副自命清高的模样。会织几件衣服又怎样?依我看啊,阿姐的手艺绝不比她差,她也就是仗着自己细皮嫩肉俏脸庞。”

    女人间的怨恨嫉妒,通常还是因为长相。

    乔红姑娘却很诚恳道:“在做衣服上,我和她可比不了。”

    绿绸姑娘道:“在同男人厮混上,坚贞的阿姐也比她差远了。”

    乔红姑娘瞳孔瞪大:“你说什么?”

    绿绸姑娘甩了甩腰前如柳的系带,道:“舒白芷哪里是不见,分明是跟姘头偷欢去了。”

    乔红姑娘连忙堵上她的嘴:“坊里可不能胡说八道!”

    绿绸姑娘堂而皇之地将她的手腕揭开,满脸轻蔑,讥诮道:“才不是胡说八道!阿姐,你就是太过天真。我跟你讲,越是这种表面上清清纯纯的女人,背地里越是淫秽肮脏。

    她舒白芷就是个人尽可夫的狐狸精,倒是成天在我们面前虚伪假装。不过,我也得夸她委实装得很好。”

    她极尽讥嘲冷笑。

    乔红姑娘却决然地摇着头脑。

    她道:“她不会是你说的那样。”

    那清澈见底的瞳眸,谈起织锦技艺时不由自主的微笑,都在她脑海烙下深刻印象。

    绿绸姑娘冷声道:“怎么就不是了!”

    她一把按在表姐的两肩上,执着地道:“傻阿姐,我向你打包票,只要夜深人静,她就会自愿自发地摸到男人床上,说不定驭过她身子的汉子都有六七个了。”

    乔红姑娘料不到年纪尚轻的表妹竟会说出这样的话,顿时脸上一片红潮。

    她带些薄怒,嗔斥道:“没有证据,你不许瞎讲。”

    绿绸姑娘一昂眉梢,道:“谁说我没有证据了,我可是亲眼瞧到。”

    她郑重地挺了挺还未发育起来的胸膛。

    乔红姑娘身子不住颤晃,指尖都掐进手心的肉里。

    她明知不该说别人的闲话,好奇心始终抑制不了,颤声道:“你,你瞧到了什么?”

    绿绸姑娘道:“我瞧到她光天化日下和男人拉拉扯扯,就在院子里。”

    乔红姑娘惊呼道:“什么时候?”

    绿绸姑娘不能回答,否则岂非说明自己偷懒了。

    适才板车愈来愈多,堆积如山的布料望得她脑袋都疼。

    对织造行当,她是无甚敬畏的,进得了彩衣坊,也都是靠表姐的关系罢了。

    她扯开话题道:“当时院子里伫立了男人,脸上还挂着刀疤,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舒白芷却没有迟疑地向他紧靠。我就在舍房里,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就瞧男人贴在她耳根说话,又把什么东西交在了她手上,密切的模样,不是姘头又是什么?

    舒白芷想也没想,就随着他去了,刻下想必是和他亲热着吧。呵呵。想不到舒白芷连天暗都等不了,居然光天化日就跑去与之快活了。”

    乔红姑娘说不出话。

    她当然知道这些皆来自表妹的揣度臆想,内心却莫名期盼事实正如其说的一样!

    可舒白芷到底去了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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