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洒了一地。

    也不知是循着声音还是随着血迹,李拓朝甲板走去。穿过满是阴凉的舱道,死鱼眼被晃人的阳光耀得眯紧,过了好一会儿,才逐渐适应。头顶是万里无云一片晴,热情的太阳悬挂天际,久未被阳光直照的李拓怀念得紧,将袖子和裤脚都稍略向上捋了捋,然后享受般地扎入温热里。

    腰身一挺,双手尽量展向天空,舒舒服服地伸过了懒腰后,李拓始把目光向舫尖看去,率先看到的当然是一条船影,装饰虽不能和画舫同日而语,空间则是画舫的数倍有余。

    舫尖上的方豪不断对着黑船挥臂,编造着一些李拓欺男霸女的行径。

    船缘顿时就有三条人影靠近。

    三人皆穿着一样款式的布袍衫衣,只在颜色上稍略分些差异,一黄、一白、一青,都把长剑置挂于背脊,衣袂随着江上的疾风而飘零闲逸,倒果真蕴藏了几分仙风道骨之气。

    他们显然是对唇舌不断的方豪的谗言佞语很听信,那白衣布袍的中年最先忍不下去,猛地一跺足,由船入舫,着落时脚步轻盈,没在画舫上激起动曳。

    其余二位一向知晓其脾性太烈,也只得跟随下去。

    看清那布袍衫衣是道服,李拓陡然便把他们的身份辨清。

    “岁寒三道”打二十年前便在江湖里赫赫出名,一来因为他们确有不俗的剑技,二来因为彼此间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情谊,三来则因为他们最爱于风口浪尖上鼓吹公义!三人以那着黄袍的黄梅道长脾气最和煦,着白袍的白竹道长最躁急,着青袍的青松道长最散逸。

    不知为何,毛驴对三人分外警惕,不但放声嘶叫,还呲着糙牙咧住破嘴,“呜哇呜哇”的凶狠喷吐粗气。

    如斯德高望重的三人,本是不该同一头脾性倔犟的驴子较劲的,可那白竹道长才在甲板站稳,甩开袍袖就向着驴嘴扇抽过去,其势之戾、其力之巨,赫然抽得毛驴栽翻下去。

    他阴沉地对毛驴眦起眼睛,道:“再叫唤,信不信贫道把你的皮肉一寸寸割喽!”

    毛驴缩着脑子不敢回答,却有一个声音由舱道前替它回应。

    李拓道:“我不信。”

    毛驴陡然瞧见了他,立刻撒着蹄子向他奔去,他半蹲下来,一边抚着被抽打的驴嘴,一边掷地有声道:“只要我还在,就没人能把刀子动刀驴兄身上,岁寒三道也不行。”

    三人互相望了望,眸子里都生出几分异样。

    黄梅道长更是心思急转,究竟是什么样的硬点子,才能在分明知道我们身份的情况下,分毫不怕?

    满鼻子是血的方豪立刻指住了李拓,道:“是他,就是他!”

    白竹道长二话不说,起手就要拔剑,自然被黄梅道长挽着手臂阻止了。

    黄梅道长向青松道长一望,青松倏尔会意,咧着嘴角笑了笑,伸张开双手,表明不具恶意,悄悄向着李拓靠。

    青松道长笑道:“据这位方小友说,阁下是强占了画舫、迷晕了姑娘、打折了他鼻梁的恶霸。”

    李拓挥了挥右手,拳骨上无疑有血花:“道长以为呢?”

    青松道长摇着头,道:“贫道看阁下平和的面相,倒不觉得是这样。”

    白竹道长叫道:“知人知面难知心,青松,莫要被面相蒙蔽了!”

    青松道长道:“黄梅,你以为怎样?”

    黄梅道长悠悠道:“贫道唯有一事,还得向阁下讨教。”

    李拓道:“讨教不敢,但闻无妨。”

    黄梅道长道:“阁下打折方小友鼻梁的缘由,可否述于贫道?”

    李拓平淡道:“倒不如问问你们这位方小友何以在米粥里下蒙汗药?”

    三双眸子齐刷刷地看向方豪。

    方豪脸上瞧不出半分慌张,反手指住了李拓鼻子,驳斥道:“分明是你这个恶人迷晕了颜姑娘想要行僭狂之事,被我阻止后,便想杀人灭口,刻下还嫁祸栽赃,三位道长要为我做主啊。”

    他说得简直诚恳之至,黄梅道长和青松道长无法从他的脸上辨出半个慌字。

    白竹道长恨得牙痒:“贼子,你作何解释!”

    李拓幽幽起身,指尖默默撩起披风??边,道:“于栽赃上我或许不济事,但若论杀人,倒不是什么难事!”

    “呛啷”一声长剑拔出,白竹道长仗剑高呼:“贼子太过狂恶,吃我一剑。”

    「飞剑走星河」,剑上陡然闪烁出的光辉,简直要逼得刺眼的太阳都落幕。

    然而这一剑只得刺在空处,李拓的身形化为残影,已经向着舫尖方豪扑入。

    梅、松二人的反应不可谓不迅速,同时出手,欲将那条去影擒捉住。黄梅道长四两拨千斤地使出「沾衣十八跌」,旨在锁住李拓的肩;青松道长洒脱出剑,剑影如绳似索,想把他的腰际捆卷。

    偏偏二人同样撑大了眼,无论是爪还是剑,岂非都距那去影差一些!

    方豪整张脸都被骇成了猪肝色,刚欲逃避,天空已然有血在溅。

    大抵因为刀锋太快,疼痛果然迟滞了半晌才钻袭而来,激得方豪“啊啊啊啊”地把嗓子都嘶烂。

    李拓面色犹是平平淡淡,道:“有人言说谎拔舌头,我以为扯骗斩耳根。留着一张完整的嘴,或许还能把实话问问。三位前辈觉得呢?”

    他并未回首看向三人,而是挺直腰身,罩在躺倒在地的方豪眼前,无论阳光多浓烈,都被他的阴影淹灭。

    他问:“是谁在粥里下的蒙汗药?”

    方豪捂着自己另一只耳朵,道:“是,是小人。”

    李拓道:“缘何呢?”

    方豪痛苦道:“小人想,想睡,睡那个女人。”

    李拓点点头,道:“这才对么,做人做事,那怕做再卑鄙无耻的人、再肮脏龌龊的事,至少心总得实诚。”

    白竹道长一折寒剑,依旧指住李拓的脸,道:“屈打成招,何以做真!”

    黄梅道长却道:“白竹,收剑吧。”

    白竹道长满脸的怒恨:“黄梅,只因为这贼子的轻功,你就怯懦了么?”

    青松道长笑了笑,道:“这位小友的轻功贫道绝不敢遑论比得上,何况他的确证明了方小友事先对我们说了假话。”

    白竹道长道:“什么假话?”

    青松道长眯着眼睛道:“他说这位小友打算杀人灭口,偏生被他逃了,贫道试问,倘使小友欲杀黄梅灭口,黄梅可有把握逃么?”

    三人当中武功最高的黄梅道长摇头苦笑。

    旋踵,他把眸子锁在李拓身上:“阁下是疾风流?”

    李拓道:“不错。”

    黄梅道长又问:“阁下用的是什么刀?”

    李拓道:“我这刀叫什么,却是至今也未想好。”

    黄梅道长眸子徒然一亮,道:“阁下莫不是姓李吧?”

    李拓看了看和颜悦色的他,想着三人俱是成名已久的人物,又兼之用的不是刀,便觉得用不着隐瞒:“在下李拓。”

    白竹道长的眉峰断然一愕,青松道长脸上一副了然的微笑,黄梅道长更是迎上前来,拦住他的肩膀,道:“你看看,你看看,险些大水冲了龙王庙,寇大侠对你的称赞,犹在耳边呢,这就差点儿动起手了。”

    李拓平淡道:“前辈太客气了。”

    黄梅道长拉着李拓的肩膀,走往画舫的内舱,笑道:“李小友可有空闲听贫道絮叨絮叨?”

    对于他突如其来的热情,李拓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拒绝,只得被扯着走。

    可与青松道长错身之际,李拓突兀地感到一股令头皮发麻的寒凉,本能的反应遂使他想从黄梅道长双臂上抽身,却发现肩膀竟是被「沾衣十八跌」的指爪给捉拿擒稳。

    毛驴一声惊呼!

    青松道长出手一剑,笔直捅在他的小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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