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间,只沒过足踝的涓涓细流突然涛凌波乱,伴随唐刀撩指天际的决然斜斩,滔滔浪潮由割裂开的三丈水痕出汹涌迸去,冲贯苍穹霄汉;其势头,好似要把整片黑夜给掀翻,星辰皓月险些被水帘屏障彻底遮盖。

    接着,这抹吊悬高空的天瀑如三千尺的飞流向百鹭院里的李拓砸灌。

    血肉之躯倘使被这挂在云天的大浪摧拍地岸,最好的结局都是筋骨尽断。

    此刻李拓哪里都不想断,所以他绝不坐以待毙,打从伊始起,就同几欲遮天的波涛进行光影间的逃逐竞赛;大抵也只有轻功身法像他这般顶尖迅快,始能在千姿百态的石鹭上来回起伏掠转,从而让自己的半边身子一向摆脱在浪潮筑就的暗影笼罩外!

    待到遮天的涛浪终于涨无可涨、罩无可罩,迅速由云天之上携无匹的千钧力道轰砸下来时,李拓绝不一味遁逃,反倒足弓猛然伸张,跟着比羽翼还轻的身子竟是硬难疾蹿,刹那恍如展翅的飞鹭朝翻涌倒灌的飞流勇闯。

    灰扑扑的披风在空中缭转,五柄刀仁以肉眼难见的速度驰旋,断然向飞流屏障切斩!

    锐利的刀锋断破倾坠的浪潮,竟斩出一条容他脱身的缝隙来,星辰皓月明晃晃地照亮他的背弯。

    接着,他更有机会在至高的浪头上踏足一踩,旋即就凭着那股浪劲在高空筋斗连翻,身姿飒爽舒展,若九天仙人落凡尘般。直等翻覆的水浪彻底在百鹭院堂炸散,李拓始才姗姗翩落,重新立在一尊石鹭上,只可惜本是张扬白羽欲待飞的石鹭,被翻覆的潮浪轰毁了面目。

    只是李拓来不及喟叹,对手已经举步前来。

    江青寒难免有些一瘸一拐,可仍是向着百鹭院靠近,掌中出鞘的唐刀突然横拍在水面上,挤压激溅水花无数。

    这些水珠若烟雨、似江雾,在空中飞拂。

    须臾后,江青寒沉腰、出刀,刀背向活泼的水珠上飘,“呼”的一下,将丰盈圆润的露水斩成了碎瓣,膂力、韵劲同时在碎瓣里迸贯,竟教一粒粒细散开的碎珠都化作寒芒,向着百鹭院激射而去。

    滴水非但可以穿石,刻下更能将挡在面前的一切打成筛子!

    江寒青吟啸:“「寒珠」!”

    李拓眼睁睁看着足有七八十粒、在夜底几乎透明的凛寒碎珠向百鹭院射来,接不下的他实在只有躲闪,飘飞挪到一只呈金鸡独立状的石鹭身上,忍不住脑袋回转,脸上分不清是冷汗还是遗憾,唯见刚才所站的石鹭与周遭栩栩如生的七八只一并被射成断壁残垣。

    百鹭院里的石鹭当然没有一百,此刻仅剩二三十只容得李拓腾迈。

    古树上的王湘冬并不明白,道:“难道李拓只能在石鹭上徘徊?”

    孟卿衣皱着眉宇观战,答道:“他只是不远沾湿鞋底,水的重量,绝不是几两而已。”

    倘使脚上有了束缚,疾风流还能如何「疾」?

    王湘冬一双美目中萦绕出忧虑,始终无法舒徐。

    水面再次荡起涟波,但见江青寒又拍碎千百点珠花,无情地向李拓射去。

    颜子涵仔细地盯着江青寒,同样古怪道:“他岂非被水湿透了,何以每个动作还是干净利落,毫不影响?”

    看着李拓险之又险的由碎珠夹缝中躲闪,孟卿衣攥紧拳头,道:“覆水流的弟子,修炼之初就是周身埋在水里,水下动作早已刻入骨头,当然不受影响。”

    听罢此话的颜子涵只有沉默,指尖都嵌入了掌心的肉。

    而令她惊骇的景色岂非还在后头!

    江青寒突地连续在水面上拍刀,一刀拍着一刀、一浪叠出一浪,陡然便有三道擎天的浪柱螺旋凶卷在百鹭院,旋卷的速度越快,越让浪柱变得尖锐细窄,稍略不甚被卷入其中,水流涛波势必要把皮肉、骨骼一并绞烂。

    三道浪柱纠缠一块,犹如商榷了般,向着李拓和石鹭冷漠倾轧。

    李拓心思转得飞快,对形势立刻有了判断,刻下倘使自己再作躲闪,落脚的石鹭怕是一只也留不下来。

    江青寒分明不掩不盖自己的打算;不肯落入对手步调的李拓只得迎难!

    他猛吸一口气,浑身的疼痛让他明白,接下来可能是自己的最后一招。

    做出决断的李拓冲入浪柱边际,在吞没以前,准确找到了因为螺旋而产生的风絮,果断将身子镶进风里,好似刀尖纵舞般从绞肉的涛波逃离,然后再仰仗相互抵斥的风势扎入云天。跟着,披风中的刀刃崭露得无所顾忌,一意孤行地要把眼看着通天的浪柱割斩、除毙!

    刀锋在天际划出一道圆盈的弧线,飞旋的速度之快,简直连方才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巨瀑也能拦腰斩断——更何况是三道细窄的浪柱。

    星月照江淮。

    李拓果真凭着一己之力把三道浪柱斩成了六段。

    可孟卿衣的脸色却是愈发难看,直到此刻,他始才真正看明白,无论刚刚李拓的抉择是逃是战,都已深陷在江青寒的圈套里,自拔不来!

    江青寒幽幽探出左手,从小指至拇指,一根根地收束成拳,六段水柱听命地陷缩,竟如绳索一样将李拓的咽喉、双臂、腰身、两踝全部捆绑缠扣。

    那拳头猛地向下捶落,水柱岂非扯着李拓的身形坠动。

    江青寒冷声窃窃:“「缚江」。”

    李拓拼命用背脊砸上滔滔的洪流,“咚”的一声,溅起浪花飞涌。

    有个声音疾呼道:“呆子!”

    ……

    眼前一无所有,除了彻底的漆黑,她甚至看不到举在眼前的手。

    可她至少还有用双手拨整了一下贴在面颊上的湿漉头发,同时皓齿止不住地打抖。

    她赶紧搂了搂自己的肩膀,希望靠着蜷缩为自己找回一些温暖。

    当然是被冷醒的,不知何时,地上居然有一层清水积攒,把衣裳都浸湿了一半。而她也不知就这样浸泡了多久,现在简直连骨头都有些凉冻。

    虽然想靠揉搓生温,可掌心的冷沁也沿着肩头向身体走,她只得连忙松脱手,尝试着去找可以御寒回温的东西。

    然而屋子里连稻草也不再干燥,她又能找到什么?

    只有再逃了。她这样想。

    下定决心后,她检查了一下周身,确定没有枷锁后,始一动弹,立即在身畔碰到肉体,吓得她赶紧把手缩回来。平复了半晌,兀自没有动静,重新定了定神后,她再次试探。

    还好是个活人。

    她安心下来,摸索着对方腰间,只觉虽然纤细,肌肉线条却明显,令她霎时无以分别;可等探索到了胸脯,是男是女已是分外明显。

    应该是方才援手的二位姑娘。

    她点了点头,肯定心中的想法,继而去抚对方脸颊,发觉竟是且凉又烫,恐怕是发烧了。

    她着急唤了几声:“姑娘?姑娘!”

    始终不闻回答。

    赶紧寻觅四野,却不见另一位姑娘的踪迹,刻下再难顾上了,当务之急,自然是把发烧的姑娘带出这间屋房。

    她用轻柔肩膀撑住姑娘的右手臂,尽量凭靠着墙壁艰难地把两个人的身子一块撑起,然后倚墙稍作喘息,顺便向周遭打量开去,总算被她发现了光。

    微光,出自于对面的墙窗,辉芒大抵来自月亮。

    只此点滴的光,就给了她支撑下去的希望。以墙窗为目标,她尽力沿着墙壁迈步,虽然不慎被看不见的木柴磕疼了脚,可她到底来到了窗前。

    幸运的是进出的门房就在一旁。

    摸寻到后,她鼓足干劲用力一推,却根本没遇上阻挡,旋即,就扛着姑娘出了柴房。

    房外有了星光、月光、烛火光,连空气也清新不少。

    率先看了看脚下,没过踝的水流正在凌乱的动荡,可她却分明不记得来时地上有水。

    然后看了看天上,只见一条人影赫然被水柱缠满身上。

    她认得那人的模样,与记忆中的一个样。

    现在那人已是气如游丝,令她再也遏制不住自己,心慌意乱地脱口道:“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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