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人、吐蕃人和高炯等三方的联军,对善阐府的城墙,连续攻击了近两个时辰,最终也无功而返。
被箭支射死、射伤的人还好说,而那些被“金汁”烫伤的军士,却只能被隔离在远处等死。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难闻的气味,却又夹杂着,一声高一声低的嚎叫和呻吟声。
烫伤不致命,致命的是细菌的感染,可惜这个时候是没有“青霉素”的,别说是这些蛮人,就算是郭默来了也不好使。
善阐府城头的军士,也完成了替换,且开始进食、休息,准备接下来的战斗,方才的守城之战,只能算是开胃小菜罢了。
石长老早就命人组织起来城中的青壮,负责在搬运尸体,救治伤员。
城外的联军却没有这样的待遇,原本想着,一走一过就能拿下善阐府,却没想到这些罗氏鬼国的人马,居然也如此的难缠。
联军并没有携带大量的帐篷,好在现在天气炎热,尤其还是在大理这样的南方,露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总得填饱肚子吧?
打仗的时候,三方还可以彼此合作一把,这停下了做饭的时候,却是各自的人马聚在一起。
简单查点一下,发现刚刚那番攻城,损失最重的竟然是苗人,六千苗人折损了将近一半。
毕竟,他们不像吐蕃人或者高炯的军队,那两方好歹还算是军队,有基本的阵型和护具,而苗人却都是布衣打扮,全凭一腔热血和勇气在冲锋。
苗人的首领有些后悔,吐蕃人已经拿到了旦当郡,高炯的人更是志在整个大理国,他们苗人呢?
到手的也只不过是一些财货罢了,却让苗人失去了数千青壮,这样的得失比让带队的苗人首领有些无奈。
甚至,他都不知道回到寨子里,应该怎样跟长老们交代?
星星点点的火堆被点了起来,剩下的一万四千多联军,稀稀拉拉地延伸出去好几里地。
逐渐的,这如同一盘散沙的营地上,也飘起了浓浓的香味,无论是苗人、吐蕃人,还是高炯的人马,终于要开始进食了。
行军了大半天,又攻了两个时辰的城,一个个又累又渴,有些人甚至已经等不及吃喝,直接睡了过去。
“首领,这是什么声音?”
处在营地最边缘,也是距离善阐城最远的,是吐蕃人的营盘。
倒不是他们有多仗义,想驻扎在外围替联军做防守,而是想着明日继续攻城的时候,还是让别人在前边做炮灰。
“也谷里,你小子也是在军中待了多年之人,怎么连这都听不出来?这不就是骑兵奔驰的声音嘛,至少应该在万骑之上......啊,敌袭——”
吐蕃首领急忙扔掉装着青稞酒的袋子,站起身来找自己的战马,一边大声地呼喊着。
可惜一切已经晚了,一万名全副武装的“忠顺军”,在余玠的亲自率领下,对这数里地的联军营地扫了过来。
跟在他们后边,尚有三千大理段氏的人马,由大理新皇段祥兴率领,手持着灯球火把、亮子油松,朱子柳也陪在一侧。
“四师伯,这......这‘忠顺军’也太猛了吧?杀敌就像砍瓜切菜一般,他们的钢刀跟对方砍在一起,直接就砍断了对方的武器。”
“而他们的盔甲,却又能护住自身关键的部位,这......这还怎么打?跟他们作战,也未免太吃亏了吧?”
看到大宋的“忠顺军”,一路砍杀过去,无论是吐蕃人、苗人还是高炯的人,丝毫组织不起来抵抗,纷纷向善阐府的方向逃去。
可是,两条腿的人,又怎么能跑得过四条腿的战马呢?
“忠顺军”手中的钢刀,就像阎王的索命牌一般,不断地在收割着敌人的性命。
“陛下,这‘忠顺军’只是燕王殿下麾下四大劲旅之一,也只有五万人的编制,战力却排不到前边。”
“据我所知,大宋最强的军队是孟珙率领的‘敦武军’,那也是燕王殿下起家的军队,燕王更是第一任‘敦武军’的都统制。”
“在北方战场上,‘敦武军’面对强大的蒙古铁骑,都是所向披靡。而装备和战力更加强悍的,却是燕王殿下的护卫军。”
“一万燕王护卫军,现在已经更名为‘虎贲军’,陛下要是能看到他们作战的场面,恐怕就会更加折服了。”
朱子柳是一个聪明人,他也明白恩师的意思,唯一担心的就是眼前这位年轻气盛的小师侄。
因此,借着“忠顺军”摧枯拉朽般的战况,恰到好处地向段祥兴传递了大宋强不可敌的概念。
“四师伯,您的心意我明白,放心吧,小侄不会胡来的。咱们还是按照余都统的军令,负责打扫战场吧,尽量将马匹都收拢起来。”
面对残酷的现实,任你有天大的志向,也难以实现。
鉴于大理段氏的军队,多数人也无法正常的进行夜战,对方又不愿意待在会川府里等着。
余玠只好让段祥兴带着三千人马,高举照明之物,跟在一万“忠顺军”的后边。
他们的任务就是打扫战场,看到没死透的也可以补上一刀,关键的还是要将战马收集起来,其他的物资余玠还真没看上眼。
城外的“忠顺军”一发动,善阐府城头上的石长老就看到了,吃饱喝足之后,他们早就等着呢。
“开城门,本长老亲自率五千弟兄去迎接余都统——”
石长老手中的,却是一把明晃晃的斩马刀。
这东西虽然金贵,郭默还是给罗氏鬼国的八千劲旅中,所有含百夫长以上的带兵之人,人手配了一把。
除去战死和负伤的,石长老选出了五千名悍卒,打开了善阐府的城门,向着不远处的联军就杀了过去。
身后的善阐府城门继续关闭,谨防有联军的散兵游勇溜进来。
这下子可要了亲命了,一面是气势如虎的万名“忠顺军”,一面是报仇心切的五千罗氏鬼国劲旅。
他们的心中,还记恨着对方攻城时,带走了那些同袍的性命。
前后一万五千名虎狼之师,横扫一万多一盘散沙的联军,那还不简单吗?
当石长老见到余玠的时候,两支劲旅已经彻底将联军杀透,剩下的就是捞捕漏网之鱼了,这样的事情两人都不屑于亲自去做了。
“哈哈,余都统,久闻大名啊——”
石长老先从战马上跳下来,冲着余玠一拱手道。
虽然,余玠比起“敦武军”的孟珙,比起“靖难军”的郭靖要差了一些,甚至都没有年龄更小的,“岳家军”都统制岳翱出名。
毕竟,岳翱有着岳鹏举后人的加成,再次组建“岳家军”之后,岳翱的名字也响彻南北。
但是,石长老敏感地觉察到,恐怕这位余玠都统,今后就常驻南方了,跟自己打交道的机会也会多起来的。
“应该是石长老当面吧?在下余玠,见过石长老,多谢石长老援手之恩——”
余玠也从战马上跳了下来,不是敬重石长老本人,也不是在乎他身后的罗氏鬼国。
但是,对方的小主人,毕竟是自家燕王殿下的亲生儿子,有这层关系在,余玠就必须跟对方搞好关系。
“哈哈,正是老朽。燕王麾下四大劲旅,余都统的‘忠顺军’却是要第一个拿到‘灭国之功’的了,老朽提前恭祝余都统了——”
花花轿子众人抬,既然人家把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余玠又岂能拒人于千里之外。
“石长老过誉了,余某也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要真论起功劳,石长老也功不可没。段氏之主就在后边,这‘灭国’二字,石长老还是勿再出口的好。”
二人走到近前,余玠稍微压低了声音道。
毕竟,这灭的国是大理,即便在此之前,大理已经形同灭国了。
从“忠顺军”发动冲锋,到最终的结束,前后也就半个多时辰,余玠、石长老和段祥兴几人,就已经坐在了善阐府城内。
“联军那些散兵游勇,明日就烦劳石长老和段皇去抓吧,稍待休息,余某就要率‘忠顺军’离开了。”
“连夜行军,明日大理城一开城门,余某就会抢夺城门,两百名斥候已经到大理城中准备了。”
“另外,‘忠顺军’尚有两万人,预计三日之后赶到,他们会直接去袭取吐蕃人占领的旦当郡,和苗人盘踞的乞蓝部。”
“二位如果有兴趣,就去将南边的秀山郡、威楚府、罗磐部一一收复。还是老规矩,府库里的财物和粮食,都可以作为二位的军费,但是城池和百姓尽量要保护好。”
余玠喝了一杯酒,冲着石长老和段祥兴一抱拳,出了府门,再次消失在夜色之中。
“四师伯,还有两万‘忠顺军’要来?”
在段祥兴看来,有这一万“忠顺军”和八千罗氏鬼国的人马,就足以铲除所有的叛军,余玠却说三日后还要到来两万“忠顺军”。
“段皇,看来燕王殿下所谋者大啊——”
石长老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没什么滋味,比起桃花岛上的“英雄醉”差远了。
“哈哈,石长老,以后还是不要叫在下‘段皇’的好,大理国已经被高氏所篡,我祖父才请得燕王的人马,来攻取‘大中’的。”
此时的段祥兴,再说起此事,已经淡然了很多。
“哦?——”
石长老闻言,看了看眼前的段祥兴,又瞅了瞅段祥兴旁边的朱子柳,若有所思。
......
临安城,大庆殿。
九月已至,天气转凉,临安城居然下了一场淅沥沥的小雨。
小雨飘晨,却带不去众人心头的烦躁。
各地秋收的数据统计上来了,虽然还没得出最终的结果,但是从户部尚书岳珂的脸上,就能看出情况极不乐观。
这是九月第一次大朝会,在临安五品以上的文武百官,都要到大庆殿汇集。
已经坐在中央龙椅上的官家赵扩,一眼看到了站在文官之首那位,心里就是一动,他怎么来了?
史弥远,大宋的枢密院使,朝中的百官之首,已经有两个月没上朝了。
虽然,每日他都会到枢密院去当值,虽然私下里也没少会见各位朝臣,虽然已经先后向洛阳或送或卖了五十万石大米,外带还送去了五十万两银票。
那是给李莫愁未出世的孩子的,大荒之年,史弥远这个当“外爷”的,不想让自己未出世的外孙或外孙女饿着。
在下边很是活跃的史弥远,却已经两个多月没有来上朝了,今日怎么会突然来参加大朝会了?
难道是,因为昨晚刚到的那份军报?
文东武西两相分立,史弥远和太子赵竑分列在文武的最前端。
史弥远的出现,也让朝中不少大臣心中一凛。
有的人兴奋,有的人迷茫,而老薛极的眼中,却露出一丝怜悯。
“众卿,可有本章要奏?”
官家赵扩先开口了。
各部话事人,先后出班,将手头重要的事情,一一当朝细禀。
其实,这些奏本的内容,大多数已经提前放到了福宁殿的御书案上,大庆殿上也不过是走一个流程罢了。
这样的大朝会,更像是一个月底月初的总结大会,做一份上个月的总结,和下个月的规划。
户部尚书岳珂的奏报,还是吸引了大多数人的耳朵。
虽然临安城不算是缺水之地,但是,西湖的水位还是降到了近二十年的新低。
灾情最严重的还是河南五州之地,尤其是新纳进来的许州,几乎是赤地数百里,却还要接收数十万的饥民。
许州,与其说是一个地方州,不如说是一个饥民集中营,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先后从金国涌进来五十多万饥民。
郭默为了避免发生意外,特意将三万“岳家军”,除了一万常备防守在边境之外,其他两万“岳家军”,以百人为单位分散到各县各镇,维护当地的治安。
“岳卿,以你的估算,燕王那里还需调派多少粮食过去?”
自己的儿子自己心疼,老赵扩都没问要不要调派粮食,而是直接问派多少过去。
“启禀官家,根据河南经略安抚使发来的书文,大批量的饥民涌入已经不再出现,现在最多是小股进入许州。”
“杜安抚使估算,最终饥民的数量可能会停留在七十万人上下,许州已经容纳不下,其他四州也各自分担了数万人。”
“以微臣估算,临安最好再准备三十万石粮食,至少能撑到明年的春天。”
这样的缺口现在看来并不算很大,大宋的南部,很多地方都种的两季稻,少数地方已经出现三季稻,只是运输上麻烦一些。
“那么,以卿之见,大金国还会有大动作吗?”
现在的大宋,主要是燕王麾下的兵马,那真是遍布极广,恨不得多线开战。
西夏派去了“敦武军”,大理派去了“忠顺军”,河北驻扎着“靖难军”,河南驻扎着“岳家军”。
四大劲旅,“敦武军”已经满编十万人,“靖难军”和“岳家军”都接近八万,只有“忠顺军”还保持着五万的编制。
不过,一旦拿下大理之后,要在大理驻军的话,恐怕“忠顺军”也得扩军了。
这四支劲旅的扩军,其实单从人数上讲,也没有给大宋增加太多的负担,最大的负担是那些装备。
这四支劲旅的扩编,主要是从其他驻防军中筛选,此消彼长,不断地将全大宋的各地驻防军,进行筛选、瘦身甚至撤编。
之前很多是“边境”的地方,如今都变成了大宋腹地,即便跟金国接壤的一千多里边界,大宋也只需要象征性地驻扎点儿军队就行。
这样一来,大宋真正的战兵,就完全掌握在燕王府的麾下。
“启禀官家,这个问题老臣也问过燕王殿下,殿下的意思是‘拖死’大金国。这次接收他几十万的饥民,来年即便没有了旱情,大金国的劳力已然不足。”
“据最新的情报,大金国原有的十一万人马,如今又缩减了两万人,据说还出现了逃兵。”
岳珂是回答不了这个问题的,接过话茬的是吏部尚书,当然更是燕王府的右长史薛极,而本该发言的兵部,却也成了看客。
“好,既然粮食还在我们可控的范围之内,就该干什么干什么。至于大金国的事情,就全权听燕王殿下的安排吧。”
“哈哈,朕可是一直等着,有朝一日能带着众卿,到汴梁的皇宫里去上早朝呢。”
这老赵扩,今日竟然有些放飞自我了?
“众卿,还有何本章要奏吗?”
赵扩环视了一圈朝中的文武众臣,却在心里将这些人和燕王麾下的文武对比了一番。
如果再除去薛极这位燕王府的右长史,和卫泾这位燕王府的右司马,再加上因为郭默的举荐,才位列朝班的岳珂、宋慈、孟宗政等人。
好像临安的朝堂里,还真没什么人是能拿得出手的了。
哎,那个混小子,怎么还长着一副识人用人的眼光啊?
见无人再上奏表,赵扩还特意看了一眼,在那里闭目养神的史弥远。
这老家伙,难道进大庆殿来,就是来这里打瞌睡的?
“好,既然众卿没什么表章了,朕这里正好收到了一份军报,跟众卿分享一下。太子,你来念一下吧——”
赵扩从老太监手里,拿过一卷绸布状的东西,太子赵竑急忙上前去,双手接了过来。
“‘忠顺军’出征大理事宜奏报书”——
原来,余玠的“忠顺军”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彻底将原大理境内的反叛势力,全部清理完毕了。
一万吐蕃骑兵,彻底被留在了大理。
余玠的“忠顺军”夺取旦当郡之后,直接在那里驻守了一万“忠顺军”,防止吐蕃人再次派兵南下。
而盘踞在乞蓝部等地的苗人,在两万“忠顺军”的威逼之下,被彻底解除了武装。
余玠贯彻的是郭默给他的政策,在乞蓝部专门划出两个县的面积,由苗人统领进行治理,但是驻军和治安必须由“忠顺军”来负责。
苗人并没有被区别对待,他们和别的民族一样,都可以务农、习武、读书、经商,甚至可以参军。
不过,只能是参加到“忠顺军”中去。
余玠果然收到了郭默的嘉奖,继孟珙的“定边侯”和郭靖的“靖边侯”之后,燕王府封出的第三位侯爵——“镇南侯”。
并将“忠顺军”也扩编到十万,允许余玠在大理原有军队,和苗人部落里征兵。
此次远征大理,一共出动了三万“忠顺军”,总计折损不足一千人。
剩下的“忠顺军”又不能总留在那里,预计会留下一万人,其他的会从当地选拔两万军士,共计三万兵力驻防大理各处。
大理正式“去国为王”,由大理最后一位皇帝段祥兴,亲自到临安来递交降书顺表,而“大理王”的称号和相应印信,也只能由大宋官家赵扩来颁发。
可喜的是,在余玠攻陷大理城之时,找到了被高炯折磨的不成人样的,大理神宗皇帝段智祥。
只要人没死,有其父一灯大师在,总是能给治好的。
可惜,其他的皇室成员,已经被高炯全部斩尽诛绝,而高炯本人却在乱军之中逃走了。
这份军报是由燕王府转奏的,时间上要延后不少,更是再次向临安朝廷提出,索要赵希琯,为燕王麾下第四位经略安抚使,即“大理经略安抚使”。
段祥兴虽然是“大理王”,权力却只限于大理一城之地,而整个大理的治理,则是要放在“大理经略安抚使”的身上。
太子赵竑,都说不清楚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把这一份冗长的军报读完的。
现在,燕王郭默人虽然不在临安,他的势力却早已覆盖了军政两界。
燕王府“功勋四老”、四大劲旅三十多万人出了三位侯爷,现在又凑出了四大经略安抚使。
郭默没有说要造反,但是,太子赵竑却觉得,官家坐那个位置,怎么越看越像是给郭默准备的?
“众卿,方才太子所念的,是昨夜刚刚送过来的军报,各位有什么感想啊?”
赵扩乐呵呵地望着文武群臣,似乎在等着众人去夸赞或恭贺他。
“微臣吏部尚书薛极,为官家贺,为大宋贺——”
“微臣兵部尚书胡榘,为官家贺,为大宋贺——”
“微臣户部尚书岳珂,为官家贺,为大宋贺——”
“臣等,为官家贺,为大宋贺——”
......
果然,顷刻之间,以老薛极为带头,大庆殿上的文武百官,先后出班恭贺赵扩。
“哈哈,同贺同贺,没有诸卿在后方的殷勤操持,没有数万将士在前线的舍命拼杀,何来今日大宋之盛世也?”
满朝文武真心也罢,假意也好,都在向官家赵扩恭贺,除却了站在文武最前端那二位。
一位是依然闭目养神的史弥远,一位是已然汗如雨下的太子赵竑。
“史相,你如何看待此事呢?”
这可是灭国之功,整个大宋朝全算上,也就是当年太祖爷干过这事吧?
听到官家的询问,史弥远才睁开了双眼,仿佛射出两道寒光,从大庆殿中每一个人身上扫过。
最终,回到高高在上的官家赵扩身上,他竟然敢跟赵扩毫不退让地对视着。
“要摊牌了吗?”
赵扩心里想着,脸上却依然笑呵呵的,保持着虚心求教的样子。
“老臣方才听官家所言,此次远征大理,可谓全功而结,如此功绩是实实在在的‘灭国之功’。”
“官家表彰有功将士,晋升‘忠顺军’主将余玠为‘镇南侯’均为应当之举。”
“只是,方才官家将此泼天之功,归于后方文武,归于前方将士,却为何偏偏遗漏了最该奖赏之人呢?”
史弥远一改往日的萎靡,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仿佛又回到了七八年之前。
那时候的史弥远意气风发,那时候的史弥远权倾朝野,而那时候的官家赵扩,却似乎已经生无可恋了,整日里谨小慎微的。
“哦,史相说朕遗漏了最该奖赏之人?那么那人是谁呢?朕又该如何奖赏他呢?”
史弥远问的理直气壮,官家赵扩居然也回答的气定神闲。
大庆殿里的气氛,却由刚才的群情激奋,变得像被泼了一盘冷水一般,一时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老臣敢问官家,这份军报来自何处?”
“来自洛阳燕王府——”
“老臣再问官家,‘忠顺军’远征大理,是何人所派?”
“是洛阳的燕王所派——”
“老臣三问官家,大理除国,现在以及今后所行之策,出自何人之手?”
“出自燕王郭默之手——”
“哈哈,那老臣最后问官家,这前前后后、里里外外,明明就是燕王一手策划主导的,连实施之将都积功封侯,真正的主帅却被您忘之脑后,对燕王殿下而言,何其不公也!”
老赵扩和史弥远,就像两只斗志昂扬的斗鸡一般,在这大庆殿上,在满朝文武的瞩目之下,唇枪舌剑、互不相让。
“哈哈,史相既然认为燕王该来领这个‘灭国之功’,那么史相觉得朕该给他什么样的奖赏,才能配得上他这份功劳呢?”
赵扩不怒反笑,居然正襟危坐,向史弥远请教了起来。
在一旁站着的吏部尚书薛极,微微地闭上了双眼,他不敢或者说不忍再看下去了,他怕自己禁不住想出班劝阻史弥远。
毕竟几十年的相处,那些年,史弥远对他也算言听计从,两人一起也有很多相得的时光。
他知道官家赵扩正在循循善诱,他也知道史弥远马上就有可能,说出来他再也无法回头的话。
对峙了这么多年,今日一切都要大结局了吗?
老薛极闭着眼睛,他不想亲眼看到那一幕,他突然想到了远在洛阳的燕王郭默,或者应当叫他赵昊。
更是想到了那里的赵汝述和老程珌,同为燕王府所谓的“功勋四老”,薛极也很喜欢这个称号,此时却有些羡慕赵汝述和程珌。
“启禀官家,为官家计,为天下万民计,为大宋江山万万年计,老臣史弥远恳请官家,改立燕王赵昊为我大宋太子——”
史弥远朗声道,几乎每一个字,都是直接从丹田里喊出来的。
说完之后,史弥远竟然郑重地走出班位,来到大庆殿中央,撩袍服双膝拜倒,身体前倾、以头触地。
“恳请官家,改立燕王赵昊为我大宋太子——”
“什么?——”
“怎么会这样?——”
“史相他?——”
“哎,还是说出来了......”
“住口,史相,你为何出此狂悖之言?他郭默取得了功劳,自有朝廷的法度奖赏于他。”
“今日在这大庆殿上,你史弥远居然出此无君无父之言,你置朝廷法度于何地?你置我皇家脸面于何地?你又置官家于何地?”
“父皇,您要为儿臣做主啊,速速让人拿下史弥远这个乱臣贼子啊——”
别人没有反驳,站在史弥远正对面的太子赵竑直接就发飙了,连史弥远的名字都叫了出来,还直接斥责为“乱臣贼子”。
也是,如果让郭默当了太子,那又置他赵竑于何地呢?
大庆殿上,除了太子赵竑的哭诉,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
连那些身披朱紫,站在最前边那些各部尚书们,也静默不语。
难道堂堂大宋朝,就没有一个正直敢言之人了吗?
“史相,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龙椅上,传来赵扩的声音,仿佛是从天上飘下来的。
“老臣知道。”
“史相,你这样说可有私心?朕记得郭默是你的干女婿,而你的义女如今也怀了身孕。”
“老臣一心为了大宋,燕王能为王储,必能横扫寰宇,一统华夏,功绩远超太祖。”
“史相,你我君臣多年,想当年如果没有史相的鼎力相助,朕可能就早死多时了,难道今日你把当年对朕的扶持,转嫁到郭默的身上了吗?”
“官家,老臣绝无私心,当年扶持官家是为了大宋,今日力挺燕王也是为了大宋!”
好嘛,这二老又飙上演技了!
不知道内情的,还真以为史弥远是一位千古的诤臣呢。
“史相,你可知道,燕王虽然也叫我一声‘父皇’,可是他的名字叫做‘郭默’。”
“官家,您封他为燕王,赐名‘赵昊’,又名列宗正寺,在礼法上,他就是官家的子嗣。”
“再看燕王的功绩,无论是文治武功,还是开疆扩土,无论是南天大理,还是西夏边陲。”
“就算是太祖当年耿耿于怀的幽云十六州,燕王也已经取得了一部分,全入大宋版图,指日可待。”
“如此雄才大略之人,您不立他为太子,而立了赵竑这样的碌碌无为之人,实在天理难容啊——”
这个时候,官家赵扩居然从龙椅上站起,踱步从台阶上走了下来,直到跪拜在地的史弥远跟前。
赵扩又伸出双手,亲自将史弥远搀扶了起来?
这是什么情况?
百官都傻眼了,史弥远的心里也糊涂了。
他仿佛感觉到一丝不妙,却说不上来这是为什么,只是宦海沉浮了这么多年,每次发生大事之前,他都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好,史相不愧是朕的史相,敢言他人不敢言之语,既然如此,朕也不能让史相一人专美于前。”
“拟诏——罢黜赵竑太子之位,贬为河南王。”
“立燕王赵昊,为我大宋太子,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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