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事儿便是皇帝一路高热回了京城,太医院的御医们那是轮流为陛下把脉,都说是寒气入了体,又风温肺热,只需得用药压下高热便可,只药用了无数多,陛下这高热是怎么都压不下去,一直烧了约有二十日,这情形是越发不好了,朝中上下震动,有人说去请那聂十三,可聂十三早在三月之前便带着老妻去云游四海了,如今京城里只得他三个儿子,却是没一个继承了他的医术,倒是有两个医术高明的徒弟,一个远在云南,一个在广西,此时赶回来已经来不及了!
牟彪接着文子丰的信时,皇帝已经在龙床上烧脱形了,牟彪看罢信心中暗叹,
“这一劫只怕他难渡了!”
想了想牟彪对四莲道,
“收拾东西,我们预备着出海了!”
四莲有些诧异,
“不说是等玉如的身子再好些么?”
许是天气炎热的缘故,玉如前头不久中了暑热,虽说已经好了,只身子还是有些虚,精神也有些怏怏的,今儿下午玩水,四莲都不敢让她出门,只在屋子里午睡,牟彪道,
“我估摸着朱厚照未必能过这一关,他又无后,届时只怕是朝中上下都要乱成一团,为防波及,我们还是避到外头为妙!”
“可这样的天气,出远海怕要遇上暴风……”
“不用,我们先上船,只在近海走动,一来试新船,二来也可以在船上早些适应海上的生活,待得京城有了确凿的消息,便去寻爹和姨娘!”
“好!”
三天之后他们收拾了东西,离开杭州去了海上,待上船不久就收到了京城的消息,皇帝驾崩举国同哀,接着消息那一日,牟彪立在甲板之上,遥望着远方屹立良久,四莲寻出来见着丈夫,轻轻走上前去,
“啸林!”
牟彪回头,冲她笑了笑伸出了手,
“今儿晚上起风了,风大浪急,仔细脚下!”
这厢拉了妻子入怀,把她圈在身前,夫妻二人一起看向天边那最后的一抹霞光,
“啸林在想甚么?”
牟彪低头,下巴在她头顶上蹭了蹭,
“我与他终归是君臣一场……”
他心里还是有些说不出的哀戚,两世为人,前世里那一位年轻有为,锐意进取,他原本也是对这一位满怀希望的,只可惜……
“那……若是换了一位皇帝上位,啸林还想回京么?”
牟彪闻言摇了摇头,笑道,
“我也在心里思量许久,他一死,想来继位之君必是要从朱家的几位王爷中挑选的,我细数了一遍,这些人里头年纪适合的有,可品性出众的难寻,只那兴献王家中的儿子倒是十分的聪明……”
他乃是前任锦衣卫指挥使,这皇帝家中的亲戚有哪些能人,他自然也是胸中有数的!
“不过……”
牟彪顿了顿,四莲仰头看他,
“不过甚么?”
“不过此子就是因着天资聪颖,性子有些孤傲难驯,若是为君难免刚愎自用,在这样的皇帝手下做事,怕只能做个乖顺听话的狗!”
只如今的牟彪已经飞出了那名利的牢笼,让他再回去做乖狗,他如何肯愿意!
他笑着亲了亲妻子的额头,
“前头爹写信来,只说是那边一片蛮荒,急需人手开垦,与其委身屈于人下,我们何不自己亲手开辟一处新天地?”
四莲点头,微笑着拉了他的手移到了自己的小腹上头,
“啸林说的极是,这不是又要给你添个帮手么……”
牟彪如今不过双十,可他当爹也是当了有小两年了,闻言立时大喜,
“你这是又有了?”
四莲点头,笑道,
“上了船便有些犯恶心,我还只当是暑热,让人熬了凉茶吃,幸得汪妈妈提醒才想起来月事迟了一月,想来应当是有了!”
牟彪喜得掐着她的细腰,抱了起来,
“怎得不早说,若是如此……我们便当迟些再上船,也免得你在海上受苦!”
“这孩子月份还小,我们在海上呆了三两月,再下船也不迟,我也想来见识见识海上风光呀!”
四莲笑着勾了他的脖子,趁着天黑,甲板上没有人走动,主动踮脚亲了亲丈夫的唇,立时便被按住了后脑……
待得她气喘吁吁的被牟彪放开时,已经是星眸含春,红唇微启了,牟彪瞧着心里一热,又亲了一口,
“我们回舱去吧!”
他双臂微一用力便将妻子打横抱了起来,在手里掂了掂皱眉道,
“你这身子轻飘飘的,可要想法子补补才是!”
接下来的三个月,他们就在近海游戈,遇上风浪便躲回港口,待得天气好便出海航行,如此不过两月,四莲也好,玉如和福儿,还有汪妈妈等人就适应了船上的生活,而因着他们时常出海,京城那边的消息传来的慢了些,牟彪收到消息时,张太后与朝中诸位大臣做主,果然挑了那兴献王的次子朱厚熜,已经登基为帝了!
牟彪见信微微一笑,
“以后只怕有的朝中百官头疼的了”
看罢了信,再抖了抖信封,从里头又抖出一张信笺,展开一看,牟彪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
一旁正在看着儿子、女儿练字的四莲问道,牟彪没有说话将信递了过去,四莲看罢想了想叹道,
“不过一个身不由己的弱女子,能救便救吧!”
牟彪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只说是那李凤姐,她原本不过扬州城中百姓人家的一名普通女子,因缘际会突然一夕之间改变了命运,只她这娘娘的美梦还未做上几日,便又在瞬息之间,天翻地覆,还未攀上云端,便重重跌落了深渊!
李凤跟着朱厚照回转京城,入宫之后,皇帝便陷入了昏迷当中,而她这身份不明,来路不明的女子,此时已经无人搭理,也亏得刘瑾知晓她是主子的心头爱,怕有一日主子爷醒过来,见得这位被怠慢,会责罚自己,便派了一个小太监将李凤领到了一处偏殿之中安置。
李凤在这处一呆就是半月,不但再也见不到武郎一面,便是小太监送来的一日三餐也是日渐寡淡,最后头只得清水一碗,馒头一个,李凤拉着小太监想问一问陛下如今的境况如何,小太监却是一翻白眼,尖着嗓子道,
“哎呦呦!姑娘您可别为难奴婢了,如今陛下跟前便是我们家公公都凑不上去,奴婢怎么知晓?”
说罢那眼儿在李凤的头上掠过,李凤总算不是个傻子,一见这情形忙伸手取下了头上的金钗,塞进了小太监的手里,
“还请小公公通融通融……”
那小太监拿了金钗在手,这才叹了一口气道,
“李姑娘,也不是奴婢有心为难你,实在是……如今这事儿……”
他压低了声音,小声道,
“奴婢还是劝您,想法子出宫吧!”
说罢再不等李凤问话,自己转身就走了,李凤如何听不出来这话里的意思,想起来这几日小太监从一开始的殷勤奉承到鼻孔朝天,她还有甚么不明白的?
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弱女子,孤身入了宫,唯一的依靠就是皇帝,如今若不是皇帝情形不好,她又怎么会被人这样对待?
想到这处,李凤只觉得整个身子,从头到脚都凉透了,不由叫了一声苦,
“早知今日,我又何必当初,早知晓便应当听哥哥的话,呆在扬州老实嫁人,又何必千里迢迢来此……”
要知晓,皇帝落水时可是同自己在一起的,若是他有个不测,那自己的下场……
李凤想到这处,身子不由自主的发起了抖来,
“怎么办?怎么办?”
这一入宫门深似海,她一个弱女子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如何能逃出宫去!
还未等她想出法子来呢,便已经有一帮子宫女气势汹汹的闯进来了,
“你就是李凤?”
李凤惊惧莫名的看着这些个面色不善的宫女,
“你们……你们是何人?”
为首的一名宫女一声冷笑,
“我们英妃娘娘有请!”
说罢不由分说,过来几人将她架起,便往外头拖,待得到了英妃的殿中,将她往那地上一按,
“跪下!”
李凤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奋力想抬起头来,却是被人按住了脑袋,有人用膝盖头重重压在了她的腰上,李凤挣扎不得,脸被重重按在了地上,只听得上头有人脆声道,
“放开她!让她抬头起来,让诸位姐妹们瞧瞧这祸国殃民的狐媚子是个甚么样儿!”
身后有人抓着她的头发,将她头扯了起来,一张俏脸露在众人面前,李凤这才瞧见面前好几位面露鄙夷的宫装丽人,其中二人……
她仔细一看,不由惊叫出声,
“是你们……”
对了对了!不是她们,还能是谁?就是她们暗示自己是武郎的外室,若不是她们,自己又怎么会离京,武郎又怎么会落水!
“是你们……都是你们,不是你们武郎不会落水!”
高英儿与穆幽蓉闻言都是齐齐一声冷笑,高英儿道,
“你是甚么东西,一个无名无份,无羞无耻追着男人跑的下贱东西,居然敢对本宫不敬……来人啊!给本宫好好教训教训她!”
这厢自有宫女过来给了李凤好一顿耳刮子……
话说朱厚照生死未卜,这帮子宫妃为何还有闲心来教训李凤?
这也是她们实在没有法子,眼见着陛下好好的一个人,虽说荒唐了些,不务正业了些,但总归是她们的君王,她们的天,可如今就是因着这女人,陛下才落得卧在龙榻之上,眼窝深陷,身形削瘦,口不能言,眼不能睁,他若是有个好歹,她们这后宫的一众人,不是落得冷宫度日,就是跟着陛下一起进皇陵陪葬,你让他们如何不恨?
如今陛下的病她们是使不上劲儿了,只有把满腔的不安怨恨与嫉妒都发泄在了李凤的身上,待得李凤被人拖回自己居住之处时,人已经半昏迷了,迷迷糊糊之间,她听到平日里送饭的小太监在她耳边叹了一口气,
“唉!我瞧你呀……也是个苦命人,她们也不许我给你上药,如今就看你的命了!”
说罢又叹了一口气,
“依我说,你还是死了好,这死也没甚么可怕的……一下子就过去了,若是当真再活过来,以后的日子只怕更难捱了!”
只可惜李凤不是个福气命,她醒过来了,躺在床上每日只得一点米粥续命,就这样竟是让她慢慢缓过来了,待得她卧床五日之后,她总算能动了,这厢将自己所有的金银首饰取出来,交给了小太监,
“还求小公公替我寻一个人!”
小太监便问,‘
“你想寻谁,若是求见陛下,那就免了吧!”
陛下那里,能不能活还是两说呢!
这两日宫里的情势是越来越不对了,连那帮子对李凤恨之入骨的嫔妃们都无暇理会她了,都跪在陛下的寝宫外头,要见陛下最后一面。
李凤苦笑了一声,轻轻摇了摇头,
“小公公,放心……奴家不是想求见陛下,还请小公公为奴家寻一位名叫做刘平疆的锦衣卫……”
李凤的运气倒也不算得太差,刘平疆回京之后交了差事,便被派到了宫中守卫,小太监倒是真把他寻着了,刘平疆一听说是李凤寻自己,不由就是一愣,
“那位李姑娘为何寻我?”
小太监道,
“她如今也就只剩半条命了,我瞧着多半是想让您给家里带个口信吧……左右我收了她的银子,事儿也给她办了,见不见……就是您的事儿了!”
刘平疆左思右想,终于还是趁夜去了李凤,这也是亏得李凤居住的偏殿离着冷宫不远,这里的护卫不严,来往的宫人不多,刘平疆很是顺利的见着了躺在床上的李凤,李凤见着他眼泪便流了下来,
“刘百户!”
“李姑娘……你……你……”
刘平疆见着李凤如今的样子,也是有些于心不忍,
“我去为你请太医医治吧?”
李凤一声苦笑,
“刘百户不必了,我如今落到这地步,也是我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事已至此我也无话可说,只求刘百户为奴家给扬州的哥哥传个口信,就说是李凤在京城得了急病,已经死了,请他不要再挂念了!”
说罢伸手拿了脖子上贴身带着的一个玉坠,
“这玉坠是我自小戴的,还请刘百户帮奴家交给奴家的哥哥吧!”
“这个……”
刘平疆有些为难,
“我……我如今交了差事,短时不会南下了!”
李凤应道,
“无妨……实在是奴家在京城无亲无故,寻不到人带信,想到刘百户一路之上对奴家的照顾,才斗胆相求,若是为难……便请刘百户将这东西扔了吧!”
说罢向着刘平疆伸出了手,刘平疆实在受不住她眼中的哀求,长叹一声接了过来……
再之后刘平疆回到值房,将那玉坠翻来覆去的看了许久,晚上躺在床上满脸子里都是李凤那双凄然绝望的眼睛,最后终于受不住了,咬牙翻身坐了起来,
“罢了!总归是一条性命!”
再之后皇帝驾崩的前夜,小太监去报给刘瑾说是李凤死了,刘瑾此时那还有心思管此女,
“这种暴毙的,宫里甚么规矩,还用得着咱家教你么?”
于是李凤就被一卷草席裹了身子,无声无息的抬出了宫去……
再二年之后,正待起锚前往海外的一艘大船之上,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护着一名大腹便便的女子上了船,
“夫君,我们这是要去何处?”
上船之后,女子小声问男子,男子低头看了看她,小声道,
“去见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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