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有丝丝暖意的金色霞光。

    穿过半开的中军大帐门帘。

    洒照于方被寒风侵蚀过后的中军大帐内。

    渐渐驱散了中军大帐内的些许冰寒之意。

    然,任其再如何温暖如春。

    亦无法驱散李光利那由内自外所散发出的冰冷之意。

    鸣狐山半山坡中军大帐内。

    李光利面色极其阴沉地死死攥着谷占营方才递来的纸条。

    近月余时间未曾修剪过的指甲穿过那写有字迹的纸条,深深地插入手心之中。

    短短数息之间。

    那写有字迹的纸条便被点点殷红之色完全染透。

    然,李光利竟好似完全感觉不到疼痛般。

    依旧一动不动地死死攥着手中纸条。

    ‘凡携谷占营头颅至鸣狐山下者,赏千长爵、赏牛羊千头、奴仆两百人、战马百匹。’

    ‘凡携李光利头颅至鸣狐山下者,赏王爵、赏牛羊万头、奴仆两千人、战马千匹、优等牧场百处。’

    ‘凡携曲长及以上官职头颅至鸣狐山下者,赏百长及以上爵、牛羊百头起步、奴仆百人起步......’

    ‘凡于鸣狐山军寨成功制造混乱者,皆赏赐牛羊数十头、奴仆数十人、食盐三斗......’

    李光利缓缓闭上双眼,脑海中不断地浮现着匈奴射来的纸条上所写的那一段段触目惊心的字眼。

    常言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常言又道:自古财戈动人心。

    匈奴精锐斥候冒着身死的风险射来此信。

    其目的无非是为了乱李光利部军心。

    使其自内部彻底瓦解。

    所谓攻心战,莫过于此。

    然。

    纵使李光利深知匈奴左谷蠡王所图,又能如何?

    当互相怀疑的种子深深种下的那一刻起。

    一切的一切都将变得不在稳定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

    李光利渐渐回过神来。

    满脸阴沉地望向谷占营,沉声询问道:“今日共有多少士卒与你一同巡营?”

    谷占营闻言心中一凛。

    此言一出,意味着什么谷占营又岂会不明白?

    谷占营强行稳住心神,随即拱手行礼道:“回大将军,今日巡营与以往等同。”

    “同是八百士卒化为四队,每队两百士卒,四队同时巡查营地四方。”

    李光利微微点头,随即再度问道:“匈奴于何地射来箭矢?其所对应的又是何方巡营队?”

    谷占营微微一顿,随即拱手行礼道:“回大将军,匈奴射来箭矢之际,四方巡营队方于营寨南门处汇合。”

    “尚未来得及通明营寨四方情形之际,那匈奴箭矢便已然射来。”

    此言一出。

    李光利瞬间眉头紧锁。

    本就阴沉的面色自此刻起愈发地阴沉起来。

    若仅仅只是一方巡营队,那还好办。

    大不了将其两百士卒以通敌罪名杀人灭口便是了。

    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辞?

    然,偏偏匈奴斥候选在了四方巡营队汇合之际。

    那可是足足八百人的巡营队啊!

    须知,再历经上次莫干河谷大战、诱饵殿后之战、以及此后数次穷追围堵之战过后。

    李光利部的三万精锐骑兵,真正活着走到鸣狐山的仅仅只有八千余人。

    在历经数日围堵、缺衣少粮、水土不服等种种突发事件后。

    现如今鸣狐山上仅仅只剩下了六千余士卒。

    若为一尚未发生之事,以莫须有的罪名屠杀整整一成有余的士卒。

    想必到了那时,完全无需匈奴左谷蠡王再行什么攻心之举。

    到了那时。

    鸣狐山上的李光利部必然自行崩溃。

    思及至此。

    李光利好似一瞬间老了十好几岁般。

    “魏国公。”

    李光利心中深深叹息一声,随即有气无力地看向谷占营。

    “末将在。”

    谷占营强打起精神抱拳行礼道。

    “传令下去!援军明日入夜后必至!”

    “待援军一至!原一石粮的赏赐提升至十石粮!”

    “原八两盐的赏赐提升至八斤盐!此八斤盐中含四斤精盐!”

    “待援军一至!当即兑现一石粮、八两盐的赏赐。”

    “余者皆送至士卒家中,亲手交予士卒家人之手。”

    李光利直视谷占营,一字一句地沉声下令道。

    当然。

    其言语间的重点从来都不是什么提升奖赏。

    而是士卒家眷。

    说是提升奖赏,事实上其内的威胁韵味更甚。

    而这恰恰是李光利所能想到的唯一破局之法。

    毕竟,若单论赏赐,其即使开出自身能力范围之内最大的筹码又能如何?

    其所开筹码又其会比匈奴左谷蠡王所开出的筹码更大更吸引人?

    话音落罢。

    李光利微微一顿,随即再度一字一句地沉声下令道:“除此之外,即刻传令全军。”

    “本将军以自身名誉相担保。”

    “此番凯旋归京后,本将军定会第一时间上书朝廷。”

    “为此番坚定不移之士卒,求取百亩良田之赏赐。”

    谷占营闻言面露恍然之色。

    显然,李光利已然决定将‘亲情’筹码发挥到淋漓尽致。

    “遵令!”

    谷占营强行稳住心神,眼含些许激动之色地抱拳行礼道。

    话音落罢。

    谷占营缓缓后退告辞。

    然,就在其即将退出中军大帐之际。

    谷占营忽然脚步一顿,低声问道:“大将军,明日入夜后援军必至吗?”

    “必至!”李光利面露坚定之色,不容置疑地一字一句道:“本将军已然与援军取得秘密联系。”

    谷占营闻言身心一松,随即再度抱拳行礼道:“是末将多虑了,是末将多虑了。”

    话音落罢。

    谷占营脚步轻松地快步退出了中军大帐。

    待谷占营的身影彻底消失于中军大帐后。

    李光利瞬间有气无力地瘫坐于中军大帐上首位置。

    其方才所言并未有丝毫的欺瞒之语。

    那援军或许用不了明日入夜便能抵达指定位置。

    然,此番到来的援军数量并不是如先前所言那般万人兵力。

    即,赵王许成部五千兵马,代王许启部五千兵马。

    此番所来援军仅仅只有代王许启部的五千兵马而已。

    至于赵王许成部的五千兵马,其至今仍未收到丝毫的消息。

    不知过了多久。

    瘫坐于中军大帐上首位置的李光利渐渐恢复了些许精气神。

    李光利于上首位置缓缓坐直身躯。

    随即微微抬头看向京师长安所在方位。

    “为大业,吾当真是付出了太多太多了。”

    “你可千万千万莫要辜负了吾的付出啊。”

    李光利面露惆怅之色地于心中低声喃喃道。

    不知过了多久。

    李光利面色渐渐恢复如常。

    “啪~啪~”

    李光利缓缓起身,轻轻拍打手掌。

    十余息后,两名身着全副甲胄的家将自大帐外大步流星地行来。

    “大将军。”

    二人行至李光利面前,满是恭敬地抱拳行礼道。

    “附耳过来。”

    李光利微微摆手招呼二人更上前数步。

    待二人凑近后。

    李光利低声于二人耳中交代些许言语。

    复又百余息。

    李光利沉声问道:“可曾明了?”

    “属下明了。”二人异口同声地抱拳行礼道。

    李光利微微点头,随即摆手道:“去吧。”

    “遵令!”二人再度抱拳行礼,随即缓缓后退。

    自这一日起,李光利于漠北所行之处,明里暗里至少有着两百余亲卫时刻跟随。

    其此举当真应了那句老话。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心灵便再无一处栖息净土。’

    ......

    ......

    次日午后。

    阳光正是浓烈之际。

    五千精锐士卒在历经数日披星戴月后。

    最终终抵达鸣狐山四十余里外。

    “全军原地休整!”

    俞亚夫缓缓勒停胯下战马,面朝身旁紧紧相随的传令官沉声下令道。

    “遵令!”

    传令官闻言当即于马背之上端正坐姿,随即抱拳行礼道。

    待见俞亚夫微微点头后。

    传令官迅速自马腹侧兜取下一面令旗。

    径直别入后背之上,随即点齐麾下士卒快速奔走于一个又一个骑兵小队之间。

    片刻后。

    五千骑卒井然有序地翻身下马做原地休整之举。

    一时间到处都是洗刷战马鼻孔之声。

    ‘俞’字将旗下。

    俞亚夫翻身下马后缓缓席地而坐。

    其身旁数名亲卫一时间纷纷动了起来。

    有人迁走战马为其洗刷鼻孔。

    有人取来豆饼等上等草料为战马补充体力。

    有人则取出水囊、干粮等物快步走向俞亚夫。

    俞亚夫伸手接过亲卫递来的干粮与清水。

    草草对付两口后,当即自怀中取出一折叠妥当的堪舆图。

    细细端详片刻后。

    俞亚夫微微摆手唤来一名亲卫。

    “将军。”

    一亲卫见状快步上前抱拳行礼道。

    俞亚夫微微点头,随即开口问道:“唤大将军部的斥候前来见我。”

    “遵令!”亲卫抱拳行礼道。

    待亲卫的身影彻底消失于视线之内后。

    俞亚夫缓缓抬头看向远处鸣狐山。

    自其所处的位置已然可见鸣狐山大致轮廓。

    无人知其此刻所思所想。

    其径直地坐于草地之上,静静地望着远处鸣狐山轮廓的姿态不像一名统兵五千精锐骑卒的将军。

    反而更像一得知明年收成不好的老农般。

    片刻后。

    一体型略显瘦小之人紧随着俞亚夫亲卫,快步行至‘俞’字王旗之下。

    “末将大将军部斥候百户王成林拜见俞将军。”

    斥候百户王成林顿住脚步后当即面朝俞亚夫满是恭敬地抱拳行礼道。

    “王百户无需多礼。”

    俞亚夫微微点头,随即摆手示意王成林上前说话。

    “是。”

    王成林再度抱拳行礼,随即缓缓上前行至俞亚夫身旁。

    “此乃前人所著鸣狐山方圆百里堪舆图。”

    “你且细细查看,观其与其亲眼所见鸣狐山可有出入之地。”

    俞亚夫将手中堪舆图递向王成林,随即缓缓开口交代道。

    “是。”王成林双手接过堪舆图随即恭敬行礼道:“还请将军稍待。”

    俞亚夫微微点头,示意自身并不着急。

    片刻后。

    王成林缓缓合上手中堪舆图,抱拳行礼道:“回俞将军,此堪舆图与末将所见并无太大出入。”

    “哦?”俞亚夫闻言眉头微微一皱,随即开口道:“并无太大出入?王百户口中的出入究竟在何处,其究竟是何出入?”

    王成林闻言迅速展开手中堪舆图。

    随即在数名亲卫如防狼般的目光注视下缓缓俯身。

    “俞将军请看。”

    王成林俯身将重新展开的堪舆图缓缓托于俞亚夫面前。

    “此地有一小道,可同时容纳两人并行。”

    “且此道极其崎岖,隐蔽性更是极佳,若非末将偶然发现,此小道绝难被人寻到。”

    “末将此番便是率众自此道而出。”

    王成林缓缓伸手指向鸣狐山山阴一角,随即缓缓开口介绍道。

    俞亚夫在闻得两人并行与崎岖等字眼后,眉头不由得微微一皱。

    此道虽隐蔽,但因道路崎岖与只能同时容纳两人并行等因素。

    进而绝无秘密行军之可能性。

    无他。

    此地形连人都很难通过,更逞论战马?

    而在漠北这片广阔的土地上,一旦丢失战马,必然将会陷入进退两难之境。

    俞亚夫定了定神,随即再度开口问道:“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出入?”

    王成林闻言沉吟数息,随即极其肯定道:“回俞将军,并无其他出入之地了。”

    俞亚夫闻言微微点头,随即伸手自鸣狐山山脚处的一块平坦之地轻轻一点。

    “匈奴左谷蠡王驻兵于此?”

    俞亚夫抬头看向王成林,缓缓开口问道。

    “回俞将军。”王成林俯身抱拳行礼道:“此地为唯一可大举入山之地,那匈奴的左谷蠡王已然在此驻兵数日之久。”

    俞亚夫闻言微微点头,随即微微侧首看向身旁亲卫。

    “取文房四宝。”俞亚夫平静吩咐道。

    片刻后。

    一简易木桌以及文房四宝整齐地摆放于俞亚夫面前。

    俞亚夫缓缓坐直身躯。

    伸手接过亲卫递来的狼毫笔后,轻点墨汁,随后于一洁白宣纸之上缓缓落笔。

    百余息后。

    俞亚夫顿住手中笔锋,待墨迹干透后,将其折叠妥当封入信封之中。

    “入夜后将此信带至鸣狐山,将其亲手交予大将军。”

    俞亚夫将信封递向不远处随时候命的王成林。

    王成林闻言快步上前,双手接过俞亚夫递来的信封。

    随即抱拳行礼道:“遵令!”

    待王成林的身影彻底消失于视线之中后。

    俞亚夫心中重重叹息一声,随即缓缓起身再度眺望向鸣狐山那极其模糊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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