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牛猴儿只觉得腿软,也不知摔了多少跤才跑回了家,到家后只是悄悄告诉娘林先生的死讯,然后兄弟俩都无精打采地蜷着腿坐在炕上角落里,那份恐惧还不时地能引起一两个寒颤。安三娘听了消息也是一愣,不过很快,便抚摸着两个儿子的头顶低声细语安慰了一番。娘的安慰让两个孩子的委屈伤心和恐惧一股脑都涌了出来,复杂的情绪之下眼泪再也不受控制,放声大哭了起来。妮子也不知究竟何事,只是也跟着哇哇地哭。安三娘柔声安慰良久,三个孩子方才停了大哭,两个男娃低着头小声抽泣,妮子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左看大哥右看二哥,始终也没搞懂自己刚才为什么跟着他们哭了一场。
风雪,孤岭,归人。
日偏西时,刘武肩扛一头近三百斤的雪鹿,还没进家院门就感觉不对,三个孩子没有像往常一样早早地就守在门口,翘首企盼自己打了猎物回家。加快脚步走进院中,喊了一声:
“我回来了!”
却只见自己的妻子从房内迎出来,疾步上前低语几句,刘武眉头一皱,转身把死鹿放于石板之上,放下手中钢枪,便出了院门。苦瓜似也感觉到了主人的情绪变化,并没有跟随,垂着尾巴回了自己的窝内安静地趴着。安三娘轻叹了一声,摘下枪尖上挑着的酒葫芦,转身回到屋内,窗棂纸被风吹的扑扑作响,风雪愈骤。
刘武到林先生家时,村里早已有人把尸体成殓装棺,小院和土屋里全都是人,都在三三两两忙着殡葬事宜。唯一的“先生”突然暴毙,几乎全村每户人家都有人过来帮忙,林先生虽在此地无依无靠,但死后前来送别的人倒也不少,总算没落得个孤苦伶仃。
刘武也顾不得挨个打招呼,冲大家点一点头,直接走到棺材旁边。棺未上盖,这种天气,林先生尸身早已僵硬得如同铁木,刘武伸手入棺扒开尸体前胸衣襟,入眼是一个青黑色手印,一条淡青色的线自手印中指延伸而出三寸,逐渐淡去。刘武没有言语,合上死者衣襟,蹲在地上,徒手抓了一把冻土,起身看了一眼林先生那毫无血色的消瘦脸庞,把手中的土撒在了棺中。转回身后进到屋内,也没和屋内忙碌的众人交谈,径直走向北墙,在角落弯腰一伸手,从墙上掏出一块拳头大的荒山石,又伸手往墙洞内一探,随即缩手起身,手中空空并未拿到任何东西。回到院中,刘武如枪杆一般立在房门口,一语不发,只是盯着地上那片结冰的血。一会儿,那片血上就覆了一层雪,又一阵寒风呼啸过,那片赤色又显露了出来。刘武足足站在雪中站了一个多时辰,直到整个人像雪人一般,才去找到村里族长李守望大伯,说了两句,随后躬身告退,出院门往自家方向走去。
五十多岁的李大伯看着刘武的背影,若有所思。
三个孩子已然入睡,睡得却是不太安稳,尤其大牛和猴儿,睡梦中也会偶尔紧锁眉头,今天发生的事对于两个九岁和七岁的孩子来说,实在是太过沉重难以接受。
安三娘给丈夫备好了饭菜,听脚步声渐近,知是丈夫到家,站起身迎了出去,在房门口给归来的丈夫掸掉身上积雪。刘武与妻子对视一眼,妻子知道丈夫是在询问孩子们,比了个手势告诉他孩子们已经睡了。刘武也没进内屋,从外屋墙上摘了一张兽皮铺在地上,席地而坐,安三娘端了饭菜过来,见丈夫食欲不佳,又拿了一小罐子酒递给他。刘武接过,仰头便是一大口,随后叹气小声道:
“三娘,冠胥是被断魂掌一招毙命,掌法老练,已有近八层,你可知如今在北域何人能使得出?”
三娘坐在丈夫对面,想了一下低声道:
“这断魂掌是怀桐孙家的独门掌法,并未传与过外姓之人,孙家家主孙北寿今年应该已是年过九旬,境界止步于鸣转光境,断魂掌法已满十层,可惜天赋使然又闭关自修,从不取人所长,这么多年还没想明白为什么一直摸不到通宇境的门槛,此生应是无望了。”
停了一下,接着说道:
“自他以下,孙家至今为止能使出八层功力掌法的,只有孙北寿的三子孙丹墨和五子孙丹江的儿子孙威鲨。孙丹墨沉迷长生之道,一直闭关研究丹方。孙威鲨年纪虽轻,但已入轻鸿暗境,在年轻一辈中也属佼佼者。虽然孙家人一直在云都以西蛰伏不出,但孙威鲨却是今秋被派出,在距此以南四十里之外的瓦岩关守卫云军中历练,孙家这步棋也是为以后能有机会靠孙威鲨的崛起,让孙家在皇城云都获得一席之地。”
刘武静静地听着妻子的话,听到这里,一口喝光了罐中酒,眉头紧锁,眼神清冷,道:
“放在冠胥那里的东西不见了,我怀疑这就是祸端。”
想了想接着说道:
“我要去搞个清楚。另外,我觉得是时候了,帮我准备准备,如果我的猜想没错,那今晚我就要带他出去。我先独自出去一趟,最多两更便回。”
安三娘似乎早已料到丈夫做的决定,只是轻轻拍了拍丈夫的手背,点了点头。
刘武轻轻放下酒罐,起身掀开内屋门帘,看了看三个熟睡的孩子,看到旺运的时候,禁不住闭目轻叹了一口气。冥冥中一切都有定数,这不是他能转变的,再怎么努力也无济于事。没说什么,出屋推开院门,顶风踏雪向南而去。
安三娘收拾好碗筷,走进西屋,里面堆了些杂物,她在墙角踩了一下,也不知是什么机关开启,地中央忽地旋转出一个坑洞,三娘手掌油灯顺阶而下,良久方才返回,手中多了个一尺见方的兽皮盒子。回到墙角踩下机关,坑洞消失,地面平整如初。带着兽皮盒走回屋内,她坐在火盆旁,看着熟睡的孩子,怔怔地发呆。
旺运睡着了,恍惚中仿佛来到了一个他从未到过的地方,一个什么景色都没有,周围漆黑一片的地方。他只能看见一些微弱光亮,星星点点,有的很近,有的很远。耳边隐约有些声响传来,说不清是什么声音,又像半山上有人对他的呼唤,又像他潜到河底摸鱼时听到的缓缓水声。
他壮起胆子轻轻移动脚步,又发现每踏出一步,脚踏之处都有千丝万缕的淡绿色丝线四散开来,一直绵延到无尽的远方。不远处的一个微弱光亮突然闪了一下,又闪了一下,小旺运的目光被吸引住,不自觉地向那点闪闪的光亮走去。每一步都感觉轻飘飘的,就像踩到了厚厚的雪中,却又偏偏没有陷下去似的。
看着不远,但却又走了很久,终于走到了那光亮旁边,小旺运使劲地眨眨眼睛,仔细地向那光亮看去,发现那是一个自己不认识的画符,中间有一个好像爹爹那把寒梅匕首形状的图形。林先生教了自己识字,这肯定不是文字,这种符他从未见过,他盯着这个光符,想伸手去碰又不敢,犹豫了好久。那光符好像知道他心意一样,一闪一闪地越闪越快,仿似在催促他快些伸手过来。小旺运终于一咬牙把手伸了过去,没想到那光符却以惊人的速度一下钻进了他的掌中!把小旺运惊得赶紧缩回手掌,低头看去,发现那光符从他手掌开始向小臂方向缓缓滑去,就像一只会发光的鱼儿一般,在他体内游走。小旺运惊吓之余又想到,这从未经历过的光景一定是自己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于是胆子也大了些。
他的目光随着那个体内游走的光符移动着,仔细观察又发现那光符每动一寸,就也会生出无数绿色丝线,在那光符周围一闪而逝,光符移动到哪里,哪里就暖暖的很舒服。看着它在自己体内从掌游到肩头,从左臂游到右臂,总之,缓慢却又仔细地从头到脚游了个遍,还在他最宝贝的小雀儿那里停了半晌,搞得小旺运拉起裤子低头看了半天,生怕那光符就此不动了。想到以后如厕时这宝贝小雀儿发光,还不得被大牛给羞臊死,莫名的心慌脸红了起来。最后,幸好那点光又动了起来,缓缓游回到了左手掌心,猛地闪了一下,就消失不见了。
小旺运很茫然,不知道这符箓跑自己身体里来逛了这么一大圈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环顾四周,想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光亮会一闪一闪地叫他过去,但是找了半天,其他的微光都没有闪烁。这个地方根本也无法分辨方向,又找不到什么进门或者出口,无奈之下他也只好躺下,看着黑洞洞的“夜空”。
可他刚刚躺下,又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因为他脚下居然还是那种踩着雪又陷不下去的感觉,他试着往出走了两步,三步,四步…又躺下,又走,走一走,又躺下…反复几次过后,小旺运发现他在这里做不到真正意义上的“躺下”。因为每次他“躺下”,他脚底所朝向的方向就会变为“地面”,头顶的方向就会变成“天空”。
“唉!没法躺着睡觉了。”
小旺运悲伤地想着。
“旺运!”
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呼喊,紧接着周围突然亮了起来,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着小旺运往光亮的地方飞去,他猛一睁眼,看到了自己的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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