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满几乎不敢相信,瞠目结舌。
她看到了什么?
陆明庭居然在这断崖边上下跪?
他在跪的人是谁?为什么她一点记忆都没有?
不,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她更想知道的是谁让陆明庭在乎,让他这么的难过痛苦。
瓢泼大雨里,陆明庭深黑色的西装被雨水浸得隐隐发亮,他的眉梢眼角,包括发丝间都落满了雨水。
他仍旧佝偻着身体跪在山崖边上,在他面前那就是万丈深渊。
那是他的女儿,是落落的归宿。
那是夏满九死一生为他生下来的女儿,却一天都没享受过他的父爱,反而还被他挫骨扬灰。
陆明庭沉默着看着山崖下缭绕的雨雾,眼睛越来越红,有泪水从眼睛里滚落出来,他却以为是雨水。
他的两只手都用力的握紧成了拳头,左手之前受过很严重的伤,那上面都是他赐予自己的伤。
他左手上的伤就算已经痊愈了,但是心里的伤根本就没办法痊愈的,见不到阳光,只能在阴暗里溃烂腐朽,一点点的化为血水。
他不配做落落的父亲。
他不配。
这一跪,又能换回来什么?如果落落可以回来,他可以自己去死,别说只是下跪了。
但是这可能吗?
不可能。
死去的人怎么会死而复生呢?根本就不会给人后悔的机会。
全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一样,唯独这呼啸的寒风和着雨滴声一起敲响。
夏满今天穿着大衣,可是山顶上的风太大太冷,吹过皮肤的时候冷意直往骨头里蹿去,她的脸很快就冻得僵硬。
她手里撑着伞抱着花,手指尖也没了知觉。
过了好久,她才弯下腰,慢慢地把花束放到了崖边。
崖边的道路陡峭而湿滑,夏满小心翼翼的退回。
陆明庭还跪在那里。
暴雨滂沱里,他就那么一言不发的跪在暴雨中,一动不动的,好似已经成了一尊冰冷的雕塑。
时间突然过得很慢很慢,他也像是在那里跪了千万年。
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也像是在认错赎罪。
不知道是不是她看花了眼睛,她看到他一直在哭。
而他的神情竟然有几分像是佛祖面前最虔诚的信徒。
他以身赎罪。
他不是在拜祭。
而是在,赎罪。
是!
这个念头忽地就从她的脑海里闪过,她更是不明所以。
他做错了什么?他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惩罚自己?
夏满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你……为什么……”
她的声音在大雨中显得很微弱,“要跪在这里?”
“因为,我做错了事情。”陆明庭的身躯也早已经僵硬,现在根本不能动了。
他满目空寂的看着山崖下,那些自山崖之下翻涌而来的呼啸寒风像锋利的刀子,刺穿了他的双眼。
他疼。
第一次那么疼。
那一天他洒落落的骨灰的时候,夏满也跪在这里求他,还给他磕头,把头磕得头破血流,只希望他可以留给她一点骨灰。
可是他残忍地不给她骨灰,就在她的眼前摧毁了她的希望。
报应啊。
哈哈。
真的是报应啊。
他如果当初不做那么绝,现在落落是不是还活着呢?又活着,他此时不会这么的痛苦,而夏满也不会这么恨他?
这只是陆明庭一厢情愿的想法,在夏满的眼里。
做了一件伤害的事,和做了无数件事是一样的,是对等的。
夏满没有答话,目光还好似落在他的身上。
她不会说什么安慰他的话,他既然在这里下跪,那就证明他的确做了错事。
他下跪是为了赎罪,是为了认错,是为了让自己的心里好过。
但是,被他伤害的人却有权利选择不原谅他。
所以她也不可能违心的说好听的话,例如什么,‘你不要跪了,那个人如果在天有灵,他也会原谅你的。’
怎么可能!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你说对不起,我就要原谅你的事,这太便宜那些犯罪的人。
有些错,有些罪,不是下跪就可以磨平的。
到了今天,夏满仍旧很冷静的思考着,她仍旧有着理智。
她开始想的是另外一个问题。
他做错了什么事?是不是很严重的事?所以导致于才会来这里下跪?
为什么要让她送花呢?
是因为这里的那个人很喜欢她。
喜欢她却不喜欢他?
是男人还是女人?
夏满思考着这些问题,陆明庭就在雨中跪着。
大概40多分钟过去后,陆明庭才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来。
他面上尽是雨水,脸色苍白如纸张。
“我们回去吧。”
陆明庭的声音也有气无力的。
夏满看了他一眼,决定什么都不问,沉默地收好了雨伞上车。
陆明庭的身上已经湿透了,还别说在这山顶吹了快一个小时的冷风。
夏满打着伞,站在车那边等他,虽说也有一点冷,但是也不至于生病。
但他就很难说了。
不过夏满不会阻止,或许他觉得这样自惩的方式可以让自己好过一点。
陆明庭的手脚慢慢地回温,但是正是因为知觉回来了,所以才更觉得寒冷。
他开车回去的路上,雨慢慢地变小了。
漫天飘摇的雨丝斜落到车窗上,每一滴雨落下时。
他的脑子里就想起了当初的每一幕。
比如在山崖那里。
夏满是如何跪着下跪的。
又或者,五岁的落落是如何哭着说‘爸爸不要我。’
他的大脑被落落和夏满占据,已经不能再理智的思考。
车辆行驶过这一段危险的死亡公路的时候,有这么一刻,陆明庭想的是把车开到山崖之下。
这样他们一家三口就再也不会分开了。
山崖下那里有着他最想要见的人。
但这个疯狂地想法只是一瞬间,他明白,他还有属于自己的责任。
他还有一一要负责。
他去了,一一怎么办?
所以。
陆明庭红着眼睛,在心里默默地说。
‘落落。’
‘对不起。’
‘是爸爸对不起你。’
除了这些还能说什么吗?
啊。
‘落落啊,你是不是最喜欢妈妈了?你看到了吗?我今天带妈妈去看你了。’
这些吗?
他甚至都没有勇气让夏满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落落又到底是谁。
元旦节这一天他们过得并不愉快,陆明庭回到陆宅就发起了高烧,他还没走到卧室就倒了下去。
夏满是第一次看到这么脆弱可怜的陆明庭。
她顿时惊慌不已,连忙跑着过去扶他。
陆明庭很高也很重,他脸上是惨淡的白,整个人都有些神志不清,身体有些发颤。
“对不起……”
“落落。”
“爸爸对不起你。”
他无意识地念叨着,好似陷入了一场永远不会结束的梦里。
他痛苦地闭着眼睛,漂亮的睫毛战栗着,额头有汗水涔涔而落。
他的手脚冰冷,额头都滚烫如火。
而夏满在那一刻,却用力地绷紧了身体,屏住了呼吸。
时间好似在这一刻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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