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船严七郎吓的直接站起身来:“去平户,做什么?”
“当然是摧毁那里的日本水军了,那是阻碍你我共同发财的最大敌人,不是吗?”李肇基微笑说道。
“不,殿下,我们对马藩不能与江户幕府为敌,这一点,与唐将军在谈合作的时候,我方就已经不止一次的表明态度,并且得到贵社的谅解,不是吗?”长船严七郎激动起来。
李肇基摇摇头:“没有什么对马藩,只有您,长船严七郎大人。”
五日后,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
东方号漂泊在对马海峡的洋面上,在船艏斜桅后,长船严七郎站在那里,扫视着被月光照亮的海面。
眼前的海还是熟悉的味道,天空一如既往,只有来自南面的温暖水流,拍打着东方号的船壳,哗啦啦,一声又一声,让东方号的船体起起伏伏,一如此时长船严七郎的心情。
他是对马藩的笔头家老,一个真正的日本人,但这一次,却要和敌对的船队潜入日本的海港,去攻击日本的水军。
“为什么会我会落到这个为难的地步?”长船严七郎张开双手,仔细看着,心里却想起了马场利重,他暗自骂道:“都怪那个蠢货,我不应该为此负责,对马藩也不应该,要怪就怪马场利重,是他招惹来了东方商社。
要怪就怪江户幕府,是他们为了自己的权势,一手摧毁了日本的水军,让海防形同虚设!”
忽然,长船严七郎感觉掌心一凉,原来是有水滴滴落,他的表情立刻变的欢喜起来,因为这雨滴直上直下的,意味着风在此时停下了。
“殿下,现在没风了,进攻可以取消了。”长船严七郎忍住心里的激动,对李肇基说道,他刚才看清了李肇基的脸,他也变的召集,发号施令时的语气都变了。
“没有风,进攻仍然会进行。”李肇基说道。
“你只需要引路,告诉我们航道。”松下富明的刀柄顶在了长船严七郎的后腰,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长船严七郎在这个声音中感受到了鄙夷,他已经知道松下富明是一个切支丹,被日本母国抛弃的可怜虫,失去了家乡和国家庇护的人,难道不应该是孤魂野鬼,是最底层的存在吗,他有什么资格鄙夷自己?
对了!我现在是日本的叛徒。
我背叛了日本,而切支丹是被日本背叛,我尚不如他。
长船严七郎指着雨幕之中的有些暗淡的灯火:“那便是平户城的灯,当初平户藩为了取得幕府的信任,亲手烧掉了自己的主城,虽然大名的居城还未恢复,但那里城下町已经变的重新繁荣。
那便是平户,港口就在灯火下面。”
长船七郎说了实话,但船队并未因此而有变动,各船之间有灯号往来,似乎在求证信息。
“你还老实,说的是实话。”松下富明在长船七郎耳边说道。
他这才想起,东方商社此前抓了很多的日本商人,往来平户的着实不少,引路这种事,并非只依靠他。
在夜幕中,东方号上忙碌起来,人们尽可能的不发出声音,把船上的小艇吊运下去,然后连接缆绳,设置引航灯,船队上下井然有序,水手们在露天甲板忙碌,而是在下层的火炮甲板上,炮手们在搬运火药,捆扎药包,一切都是那么的娴熟自然。
在小船的拖拽下,船队进入平户湾,平户湾里海面平缓,船只划过,如同顺滑的丝绸一样在水面上泼洒开重重叠叠的波浪。
细密的小雨停下,渐渐变成了凌晨的雾气,船队加快了速度,要在浓雾降临,无法辩明方向之前机动到位置。
平户湾的人根本就没有想到,在无风的天气里,会有没有船桨的船队来炮击,因此船队的袭击虽然冒险,但却非常的顺利。
一直到前面拖拽的小船在薄雾之中看到了平户港内密密麻麻的船桅,才升起了信号灯笼,。
按照此前的命令,船队里所有的舰船全都在小船的拖拽下打横,然后在距离敌人船只锚泊码头不到百丈的地方下了船锚,在东方号准备妥当之后,便是直接打出了第一轮齐射,这便是炮击的命令。
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时辰里,所有武装商船的水手有条不紊的对着平户藩里的船只进行着一轮又一轮的炮击,点燃、击沉了一艘又一艘的战船和商船。
站在船艉楼上的长船严七郎可以清楚的看到平户藩的漫天的火海,他唯一想不明白的就是,为什么明国人的战舰,打出的炮弹可以点燃船只。
他悄悄的走到甲板的舱门,钻了进去。
火炮甲板只有一米七高,李肇基这样的大个子在这里站着并不舒服,但对于长船严七郎来说却一切正好。
两侧的炮门和所有的舱门都打开了,但因为没有风,火炮发射产生的浓烟在火炮甲板上无法散去,让这里如同地狱一般,咳嗽声、喊叫声,此起彼伏,然后被一声声炮声垄断。
水手们穿梭其中,把火药、炮弹和木炭抱到各个炮位,这些人在熟悉的地方穿梭着,却把偶然出现的长船严七郎撞成了陀螺,他不知所措,不知道站在哪里合适的时候,被一个男人狠狠的踹了一脚。
“滚开,不要你的腿了。”那个男人的皮肤被火药染黑,露出了一口大白牙,他的手指着炮尾珠,虽然长船严七郎不明白他的汉语,却也看的出来,自己刚才所站立的地方是极为危险的。
那种国崩大炮每一次开火,沉重的火炮都会在巨大的后坐力退后几步,若自己站在那里,肯定会被撞碎腿骨,这样即便保住性命,下半辈子也会变成一个瘸子。
而他被一脚踹倒在旁边,这里堆着一大堆帆布,是水手和士兵们收拾好的吊床,靠在这软软的吊床上,长船严七郎看清了东方商社的战斗方式,也明白了他们为什么能发射出点燃一切易燃物的炮弹。
那些炮弹被放在了炉子里,被烧的通红的木炭把铁球加热到了恐怖的温度。
炮手们在清理完炮膛之后,装填上用丝绸包裹的火药,然后塞进去一块比口径稍小的木板,继而塞进一块湿泥,然后才把铁球用大钳子捏住塞进去,烧热的铁球无论碰到什么都会发出吱啦吱啦的声音,可以想见,这玩意打在木头制造的船只、码头和仓房上,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不,不,发生了什么!”
平户藩主松浦重信在睡梦中被炮声惊醒,当他披着衣服,跑出馆舍的时候,就看到了港口已经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
在远处的浓雾之中,一枚枚橘红色的火光在闪现,每次闪现之后,就有流星一样的炮弹撕破浓雾,落在了平户港内,落在那曾经是渔市和码头的地方。
那里现在已经是一片火海,大部分船只已经起火,并且向着码头、仓库乃是城下町蔓延而去,平户藩的水军和被江户幕府调集来的上百艘船,此时已经变成了一堆又一堆的篝火,偶尔发生一声爆炸,那是船上的火药发出的。
烟尘、火星充斥在空气之中,但更多的是人的尖叫声。
平户藩数百年经营在这个夜晚毁于一旦,大火已经蔓延到了岸上,士兵与百姓们一起在逃亡,日本的大部分建筑都以木头为主,是火焰最喜欢的燃料,而昨晚的小雨根本没有下透,就变成了雾气,根本无法阻止这浓烈的火焰。
天似乎亮了,但更有可能是被火焰照亮了天空。
在松浦重信的视野下,停泊在另一侧的关船和小早船也被点燃,但却不是被炮火击中,而是几艘划桨小船过去,把一个个燃烧的火瓶投掷其上,那些船属于赫赫有名的盐饱水军,但当港口被大火吞噬的时候,这群家伙早就放弃了先辈们把船视若生命的传统,早早的逃命去了。
“松浦重信,这是因为你的贪婪,是你该受的。”在烈火之下,一个声音在松浦重信的耳边炸响。
那个声音不断怒吼,细数着他的罪状,让他狂怒的内心逐渐被愧疚笼罩。
当江户使者找上门的时候,他并不想参与其中,松浦藩是当年倭寇的起源地,知道海贼的力量。他知道东方商社拥有炮舰,若是化身海盗不断熙然,似平户藩这样的沿海藩国是备受骚扰,难以承受的。
但是江户使者说服了他,因为在前年的时候,平户还拥有荷兰人的商馆,是与长崎一样的贸易集散地,但随着幕府的进一步锁国,荷兰人和唐人全部聚集到了长崎,平户的贸易地位一落千丈,导致藩内财政紧张。
江户使者宣称,协助江户幕府消灭东番海寇,便可恢复以往的贸易地位,但显然,这一切都化为了泡影。
“大殿,大殿,您快点离开吧。”有侍卫冲了上来,拉扯着松浦重信,把他重新拉回现实中来。
眼前的烈火已经覆盖了平户城下町,町人在疯狂的逃命,已经无人留下扑灭大火,大火已经对松浦重信居住的馆舍形成了半包围的态势,再不走,他就有可能被烈火吞噬。
“完了,一切都完了。”松浦重信喃喃自语,手忍不住伸向烈火蹂躏下的城下町,那是松浦一家数百年的经营,统统结束了。
“哈哈,大哥,这真是一场盛大的焰火表演啊。”在东方号上,陈六子当着所有人的面,哈哈大笑起来。
李肇基呵呵一笑,问道:“长船严七郎呢?”
“他在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到火炮甲板上去了,还差点被撞断腿。”唐沐寻遍全船,把失魂落魄的长船严七郎从火炮甲板上提溜来了。
长船严七郎此时浑身上下被火药残渣覆盖,狼狈的厉害,李肇基无奈,却也问出了自己关心的问题:“平户有一豪族,田川氏,你可听说过?”
“是的,听说过。”
“可在这城区居住。”
“是的。”
李肇基无奈说道:“但愿田川家人无恙,我可不想因此烧死郑成功的弟弟。”
“谁是郑成功?”陈六子等人诧异问道。
李肇基哈哈一笑:“我是说,我们的远征正在成功!拔锚,起航,先退到外海,待起风,兵发壹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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