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名主们的口中,刘顺审问出了很多有用的消息,因为远征营的兵贵神速,冈山庄根本没有组织起相应的力量来对抗。
他以为入侵者会从相川进入国中平原,然后向北打到两津港,因此在逃离相川之后,立刻释放了无宿人,以自己的家臣为军官,暂时统领他们,一路奔向两津。
他准备向两津港的町人勒索一些银钱,用以抓住无宿人的心,但町人的吝啬让他愤怒,直接命令无宿人抢掠,由此也震慑住了周围村子的农民。
按照冈山庄的计划,他会把无宿人军队调遣到河源田城,然后修缮这座城市,并且让周围的村子提供人力、牲畜和粮食,如果入侵者主动进攻,他就会凭借修缮好的城池防守,如果没有,他会建立一支军队,抢收粮食。
佐渡有太多的金银矿场,还有相川这类人口聚集的城市,非常依赖本州供给粮食。
然而,远征营的兵贵神速让他根本没有时间应对,被袭击的这支辎重部队,就是冈山庄聚拢的第一批粮食。
刘顺命令远征营在营地休息了一个白天,在夜幕降临,天气凉爽之后,沿着加茂湖前进,直扑河源田城,他把甲兵部署在前队,希望可以引诱敌人伏击,然后在旷野与敌决战,但这个设想并未发生。
实际上,冈山庄对于远征营在两津港上岸和发生在加茂湖畔的伏击一无所知,一直等到远征营士兵的长矛出现在地平线上,河源田城才终于反应过来。
一座废墟一样的城市呈现在了远征营将士面前,日式的天守阁已经完全坍塌,只剩下围绕一圈的石头城墙。这些石墙也多有坍塌的地方,冈山庄的手下正用砍伐来的树木做成栅栏堵住缺口,但工作紧紧进行了不到两天,所有的努力对于这座被风霜雪雨侵蚀了上百年的废城来说,不值一提。
按照刘顺的命令,春树在第一时间发起了一场突击,手持长矛身披厚甲的义从队列阵冲击了一个巨大的缺口,但因为没有梯子等器械,因此无法登上,在缺口处,与守军进行了一些搏杀,砍来了七八颗首级,便是撤了回来。
春树从自己身上拔下了一根短粗的箭,但箭头上却毫无血迹,刘顺走过来,问道:“你受伤了。”
“没有,这箭卡在了甲片的缝隙里。”春树笑着摇摇头:“我在缺口处看到,他们只有七八个弓箭手,用的就是松下富明那种很大很长的和弓,威力不怎么样,穿不透我们甲兵的两层甲,而且射术也不怎么样。
或许有几件火器,但我只听到声音,没有看到是什么。显然,这座偏僻的岛屿上,没有什么像样的武备。”
刘顺点点头,他在城下观战,已经看到了一切,守城方最有力的武器反而是烧热的开水。
“我们可以做几个大挨牌,把那两门铜炮推到那个位置,就可以轰碎他们那栅栏做的破城门,我和甲兵就可以直接冲杀进去。”对付这样一群人,春树显然很有把握。
但刘顺摇摇头:“我们的士兵从五岛出发后就没有休息,现在很疲惫,敌人没有粮食,甚至连维修城池的木料都要在城外取,根本不需要进攻。先让对方感受一下饥饿,然后再收拾他们。”
刘顺不想动用那两门铜炮,因为从两津港出发的时候,所有物资都必须由人来搬运驮载,两门铜炮各带了二十发炮弹,非必要,刘顺不想消耗。
春树说:“好,我刚才在城下看到了新鲜的马粪,我想里面应该有几匹马。我立刻安排辅兵制造些拒马,只要放置在这两个路口,借助后面的湖和这片烂泥地,就不会有人能逃走。”
“好,就这么办,大家可以轮流休息。”
两天后的夜晚。
乌鸦发出了不同寻常的尖叫,还有女人的啼哭声此起彼伏,冈山庄提着一个装满凉水的竹筒,抬头看到的事乌鸦在月下盘桓,城墙的影子把太多的罪恶和不堪笼罩在了黑鸭之下。
“殿下,殿下。”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借着月光,冈山庄看到了自己的小姓。
“阿兰,怎么了?”冈山庄问:“是不是有人为了食物打斗。”
在下午的时候,饿狠了的无宿人把仅剩的三匹马骡杀了吃肉,因为城中没有薪柴,很多人生咽马肉,即便如此,也发生了争斗,那些武士出身的与力和同心,和肮脏的无宿人为了一块肉在泥坑里打斗,像极了一群野猪。
小姓低声说道:“殿下,我在巡查的时候,发现有无宿人出现在缺口。”
“开始有人逃走了吗?”冈山庄放下竹筒,坐在了青石上,这种事他早有预料。
但小姓摇头,说道:“不,我看到有人从城外回来,他的身上带着酒的味道,显然,他是从敌营回来的,受到了款待。”
冈山庄眼睛瞪大,发出了惊慌的呼声,显然,无宿人在与敌人谈条件,哪怕是用屁股去想,也可以猜到,条件之中肯定包括自己的脑袋。
冈山庄沉默不语,小姓问道:“是到了最后的时刻了吗,殿下?”
“是的,阿兰,杀死我们的会是无宿人。”冈山庄说。
夜鸦在嘎嘎乱叫,在这个充满危险的夜晚,奏响了死亡的乐曲。
“阿兰,你怕死吗?”冈山庄问。
“我......我一切听从殿下的。”阿兰低下头,跪在了冈山庄的面前。
“可我又能听谁的呢,阿兰。”冈山庄的声音中多了些惨然。
“或许您应该听从自己的内心。”阿兰低声说。
冈山庄闻言,忽然攥紧了拳头,说道:“可是我想活下去。”
“那您就应该活下去,为这个目标倾尽全力。”阿兰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如果冈山庄都能活下去,那他一个小姓,凭什么不可以呢?
冈山庄微微点头,说道:“阿兰,你把你的衣服脱下来。”
半个时辰后,冈山庄出现在了刘顺的面前,切支丹哨兵说道:“大人,这个人自称是冈山庄的家臣,代表冈山庄来谈判的。”
“呵呵,无宿人的代表刚走,冈山庄的代表就来了,真是有意思。”刘顺对冈山庄说:“你抬起头来,说说你家主子要做什么。”
冈山庄说:“殿下想要为自己和属下武士们求一条活路,请问献出河源田城,可否保全性命?”
刘顺的手无聊的敲击着桌面,毫不客气的说:“河源田城可不值钱,无宿人不是军人,没有忠诚可言,他们派人来向问我,冈山庄的脑袋值几个钱,他们想要一千两,只要我松口,冈山庄和这座城就是我的了。”
“是的,上国的将军。”冈山庄半跪在地上,说道:“您说的很对,您可以轻而易举的拿下河源田城,但却无法轻而易举的拿下佐渡,这里有五十五座金山,有一百二十多个村镇。
如果我家殿下愿意与上国的军队合作,佐渡就是您的了。”
“冈山庄愿意吗,如果他愿意,就让他在天亮的时候打开城门。”刘顺淡淡说道。
冈山庄说:“这么说,您答应了是吗?我想,冈山家上下一定会很欢喜的,希望将军能给一个让大家信任的承诺。”
“你想要什么承诺,一封信,一个信物还是人质之类的?”刘顺笑出声来:“我告诉你,统统没有,你们只能寄希望于我们主君的信誉和胸怀。
此刻,为了利益,我代表他饶了你们性命,不代表你们日后就会活下来,如果日后不能真心效力,一定还会受到惩戒。”
冈山庄并未因为刘顺这些话而感觉恼怒,反而觉得,刘顺这话说的才是真正的诚心诚意,没有半分虚假。
冈山庄忽然盘腿坐在地上,摊开手说道:“将军,我便是冈山庄。”
“是吗?”刘顺微微点头,仔细看了看冈山庄:“你是个大胆的人,而且能力也不错。”
“那么......接下来呢?”冈山庄见刘顺只是夸赞了自己两句,就没有了下文,主动问道。
刘顺皱眉:“我刚才说的不清楚吗,你回去,在天亮之前打开城门,接引大军入城,就这么简单。”
冈山庄以为自己表明了身份会有什么不同,或者让对方原形毕露,或者得到更多的优待,但却没有想到,所有的待遇一如既往。
在第二天早上,无宿人看着被打开的城门,感觉有些稀里糊涂,很快就陷入了内斗之中。
他们以为是自己之中哪一个家伙压价与城外的军队达成了协议,出卖了自己,因此当远征营进城之时,这里杀的难解难分。
在一轮火枪齐射后,所有活着的无宿人被押到了城内的空地上,除却逃亡和内斗死掉的,还有近三百人。此外,刘顺还解救了七百多个被掳来的女人和壮丁。
“杀光他们,把他们的脑袋砍下来。”刘顺指了指城内空地上的无宿人,下达了命令。
当即就有十几个被点燃的手榴弹被扔下去,而然后就是火枪齐鸣,这些无宿人犹如困在猪圈里的猪,被挨个射杀,然后才有甲兵进入,先有长矛挨个捅,然后才砍下了他们的脑袋。
“我知道你们都是两津港的百姓,被这群恶魔一样的无宿人掳来当奴隶的,现在,我已经为你们报仇了。你们可以回家了,冈山庄也已经投降,日后不会再有人欺辱屠杀你们。
去吧,回去埋葬家人的尸体,重新开启新的生活吧。”刘顺对那些瑟瑟发抖的难民说道。
在切支丹那里得知了刘顺的意思,所有人都哭了出来,有人声嘶力竭的叫喊着,要手刃冈山庄。
冈山庄和他的手下躲在城内的一处大院子里,忐忑不安。但最终,也没有人真的冲进去杀死他们,难民们相互扶持,返回了自己的家乡两津港。
“冈山庄,让你的人出来,交出所有的甲胄、弓箭和火器,可以保留佩刀。”切支丹对院子里喊道,冈山庄很快带人出来,按照吩咐交出了不该持有的军械。
这一刻,他相信刘顺不会杀死自己和属下,如果会杀,刚才借着民愤就该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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