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小山捂着脖子,血从手指缝中渗出,还好并未割破动脉。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好厉害,我大意了。”卫翎见他没事,这才松了口气。

    灰衣人一个起落,窜至马脸身旁。凤宛的抖了个剑花,缠住他的软剑。抱刀人却停了手,退后一步,只低头盯着马脸,确认他还有没有气。

    卫翎急得大叫,“喂,大哥,你倒是帮忙啊!我给了银子。”

    抱刀人摇头,“打不过。银子管杀这个。”

    凤宛对上灰衣人,却比卫小山来的从容。凤成周的剑法素以飘忽灵动而闻名天下,倒是与灰衣人软剑的诡异路子有异曲同工之妙。

    凤宛深知这类剑法的真意乃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她竟然能将对方出剑的角度预料个七七八八。转眼十几招过去,还未露出劣态。

    便在此时,鬼市深处飞掠而来几个人,为首的正是白朴。灰衣人眼光一瞥,知道对方援手到了,今日无法得手,忽然调转攻势,剑如毒蛇吐信,在马脸眉心一点,然后青烟一般飞退而去。

    凤宛拔步便追,身后白朴喝道:“小心”。

    话音未落,前方一道寒光直射凤宛,凤宛挥剑一格。“当”的一声,震得手臂发麻,却是一锭银子,便是这一阻,灰衣人已经走远了。

    白朴身后便是艄公,他足底生风追了上去;后面跟来的是柳二郎,他拉住凤宛打量一番,“宛儿,还好你无事,怎得这么晚才过来。你姑姑要急死了。”

    说着往身后一指,鬼市深处,柴丫扶着凤芙珍,气喘吁吁的跑在最后。姑侄见面,悲喜交加,凤芙珍抱住侄女落了泪,柴丫站在一旁打量凤宛,心中暗暗不服气,“她也没比我好看多少,只好看了那么一点点,为什么卫大哥喜欢她?”

    鬼市打头几家铺子影影绰绰晃出十来条鬼影,站在小广场另一侧指指点点看热闹,连胭脂大姑娘都跟了出来。

    没一会,艄公一脸郁闷的回转,“没追上,他跑了。”

    凤宛点头称谢,“前辈,一共三个杀手,这个灰衣人武功最高,身法最快。”

    “三个?”艄公奇道。

    卫翎也忙凑上来,“艄公前辈,这里死了一个,巷子里被我用胭脂迷香放倒了一个。”

    艄公更郁闷了,他历来对自己的轻功自视甚高。“巷子里没人,看来他逃跑之时还带走了同伙。”

    白朴也皱眉,“京城何时来了这样一位高手,我竟然全然不知?他带着个人还能甩脱你,便是放眼江湖也找不出几个?”

    卫小山闻言撇了撇嘴,旁边看热闹的胭脂大姑娘笑得花枝乱颤。“大兄弟,我的胭脂好用吧?要不再来一盒?看你是熟人,二十两银子一盒,没现银本姑娘收银票。”

    卫翎此时一双眼睛只盯着凤宛,哪有工夫跟她计较已被她忽悠了二百两银子。胭脂大姑娘于是撇撇嘴,找上白朴,“多亏了本姑娘的胭脂救命,就是这抱刀的也是本姑娘指点了他。小白,你得好好谢我。”

    白朴假装没听见,只去看地上躺着的马脸。

    这人先被凤宛刺了一剑,同伙又唯恐没死透,在他眉心戳了个窟窿。此时一对斗鸡眼还睁着,满脸鲜血,死不瞑目。

    “凤大夫,你来看,这不是当日刺杀你的杀手么?”柳二郎皱眉道:“宛儿,他怎么又跟上了你?”

    凤宛也上前看着。这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平庸无常,死了也是个平庸无常的死人。

    “我不认得他,从未见过他。但刚刚在外面,他们喊了我的名字,确认我的身份才动手。”

    卫翎也凑上来,在他身上各处摸索着,试图找出什么能够证明身份的物件。“他刺杀凤姑姑不成,又来刺杀你,显然是与凤家有仇。却不知道是什么来历。”

    他拿起马脸手中的短刀仔细看。这是近日看的第二把短刀,却与上一次许故的刀截然不同,这把刀应该来自随意哪家打铁铺子,粗糙但锋利,拿着这把刀的人只能叫凶手,实在称不上死士。他又伸手去扯杀手的外衣。

    “卫翎,你这是做什么?”柳二郎好奇问。

    “柳先生,学生近日与白前辈的师侄——就是刑部的六爷学了点查案验尸的手段,想看看能否从这人尸体上找出蛛丝马迹。”

    艄公回头瞧了一眼三三两两看热闹的妖魔鬼怪,讽刺道:“学了几招就开始卖弄,卖弄也别在这啊,给人家唱大戏么?”

    卫小山坚定地站在他家世子这边,捂着脖子帮腔,“在这有什么不行,你们不总夸口,说鬼市隔三差五就抬出去具无头尸?”

    艄公瞪了他一眼,“知道为什么无头么?”

    “为什么?”

    “为了能够不知来历,不知去路,不知死者是谁,更不知杀人者是谁。官府查无所查。这个死鬼可是几十双眼睛看着你们杀的,你们世子官儿大?不怕麻烦?”

    卫小山被噎住,卫翎急忙道:“怕……虽然不怕,但是最好还是不要这么麻烦……艄公前辈说的对,不过抬去包子铺也不妥,我担心给柴大娘惹麻烦。”

    柴丫笑起来声音格外脆。“卫大哥,那有什么麻烦,不就是个死人,送来我家包子铺正好。”

    卫小山听得有些发毛,“为啥正好?”连凤宛都好奇地看着这个面黄肌瘦,却声音洪亮的黄毛丫头。

    柴丫一副你们真没见过世面的意思,得意洋洋道:“包包子啊。”

    卫小山呕了一声,往后退开,跟柴丫拉开距离,“柴小禾,你们家果然……”

    柴丫笑咪咪,“果然怎样,上回的包子好吃么?”

    卫翎打断他们,“能不能不要吵,头都晕了。”

    卫小山嘟囔,“打架都输了,吵架必须赢。”

    柴丫哼,“打架从没见你赢。”

    卫小山也哼,“吵架我从来不输。”

    “卫小山,你闭嘴!”卫翎实在受不了这二人,远远离开他们俩,贴近凤宛。

    卫小山闭嘴,凤宛不动声色从卫翎身边退开一步,卫翎不自觉地又往前凑了凑。

    凤芙珍息事宁人,“既然小禾说无妨,我们先去柴大娘那,小山受伤了,我给你看看伤口。”

    卫小山吵嘴时分外精神,此时听了受伤二字,立刻捂着脖子“嘶”了一声。“凤大夫才真是慈心,我这么拼死拼命,世子也没心疼我。”

    卫翎扭开头不理他,艄公一把将尸体夹在肋下,领着众人往包子铺走,边走边对广场那边的妖魔鬼怪摆摆手,“散了散了!”

    等他们抬着尸体进了鬼市,路过抱刀人的铺子,就见他已经抱着九环刀,安然稳坐在自己店里,等着不知何时才有的主顾登门了。

    ~~

    夜深雾中,十步之外不见人影。琳园后花园漆黑一片,柳树枝条在冷飕飕的秋风中狂舞,好像个失了神志的疯婆子。

    树影浓密处,两个人影相对而立。

    “放心。我没给他们留下活口。”说话的正是灰衣人,他的声音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粘腻和阴寒。

    “不,乌蛇,尸体就是破绽。”站在他对面的年轻人正是隋英,他的脸上带着冷笑,说到破绽,既不是担忧,也不是后怕,更像是在分析一件有趣的事。

    “乌鸦两次行刺凤家女眷失败,今日,凤宛又在金明寺见过王妃,或许太子家的小郡主也曾跟她提起太子妃死前的种种情况。若是她够聪明,现在应该已经开始怀疑王妃了。”

    灰衣人的名字便叫做乌蛇,因他的剑叫做乌蛇剑。以剑为名,是他这种人的荣耀。

    他看着隋英带着隐隐玩味和兴奋的神情,深吸一口气。“想不到凤家居然这么多帮手……我们本不该跟凤家搅在一起,都是那个疯婆子满心怨毒,行事不计后果。”

    “无所谓了,本就是为了搅浑京城这滩水,凤家还是皇家有什么区别?”隋英的声音冷冰冰地,“何况,就因为她睚眦必报的疯劲,我们才与她合作。”

    乌蛇沉默良久,目光黯淡下去。“你这样的身份去逢迎一个疯婆子,我们现在只能跟这些鼠辈垃圾打交道了。”

    隋英故意不去理会乌蛇话语中的唏嘘,“我希望这里的垃圾和鼠辈再多一些,蝇营狗苟,各怀鬼胎,唯有如此才有助我三年的筹划。”

    乌蛇有担忧,有钦佩,他知道三年来这个青年忍辱负重,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做好这件事,你就可以见光了。”

    隋英好像听了个十分有趣的笑话,呵呵笑了起来。“见光?乌蛇,你可曾听过一种动物,叫麝鼹。”

    乌蛇皱眉不解。隋英嘴角挂着笑,眼睛里却没有一点暖意。

    “就是一种老鼠,用你的话说,鼠辈!这种老鼠只能生活在阴暗中、地底下,若是眼睛见了光,立刻就会陷入错乱,五感失调,很快就死了。我就是麝鼹啊,见光时十之八九就是死。”

    乌蛇急切道:“不会的,他们有过承诺,做好这件事,你……”

    “那就等做好之后再说吧。”隋英打断他。“明天我要同王妃去见另一个鼠辈。跟我们一样隐藏了多年,见光就死的人。”

    乌蛇想了想,“你是说太子暗流的首领?”

    隋英微点头,“与其说是太子暗流,不如说是郭家的死士。他们的首领能一手策划白山书院之变,这是个高手啊!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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