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大人?”

    人影渐近,曹德安官袍被打湿,手扶着头上的纱帽正了正,三米开外止步整衣,待收拾妥当,气息稍平复些后,方才走近拱手一礼,“下官曹德安参见言大人。”

    “不必多礼。”

    言韫微微点头,淡扫了他一眼,“曹大人这是怎么了?弄成这幅模样?”

    曹德安局促的在袍子上拍了拍,苦笑道:“劳大人挂心,就是来的路上和领到尸骸的百姓撞见,所以……”

    拉扯着他逼问暗娼馆的案子,推搡之间伞掉在地上被踩烂,他也摔了一身泥。

    众官员看到他这幅狼狈模样,不禁暗笑。

    言韫道:“雨气寒凉,曹大人还是先去换身衣裳,有什么事晚些时候再来回禀。”

    闻言,曹德安头埋得更低,“下官只有三两句话想与姑娘说,说完就走。”

    来找她的?

    素娆有些意外,言韫一听这话倒也没再多说什么,“你们商议吧,我还有些公文没有批阅,就先回去了。”

    这话是对素娆说的。

    “公子慢走。”

    “嗯。”

    言韫执伞转身,竹月色绣莲纹的袍角在细雨中卷起一丝凉意,曹德安忙道:“下官恭送大人。”

    他却没有当即离开,反而看向了涌成一堆的众官员,淡声道:“诸位大人就留在这儿,好好看,看清楚。”

    “下官遵命。”

    他们面色复杂的应道,目送着言韫的身影消失在烟雨深处,随即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说开。

    世子到底什么意思?

    好端端处理公务,突然将他们带到这儿来自己又离开,还让他们好好看,看什么?

    看这些人撒泼耍浑,坐地号丧?

    “司衙里送来的公文堆了一大摞都等着处理,咱们在这耗时间,晚上不又得点灯熬夜,这叫什么事儿啊!”

    “快别抱怨了,你们市舶司好歹快查完了,可咱们军资库这边还有一堆麻烦事呢,新旧器物的更替和购置,保养归档哪个不要人?”

    “就是啊,听说安阳马场那边有一批良驹染了疾,眼看着要熬不住了,牧司和马医急的上火,这要是出了事儿,不知道多少人要掉脑袋。”

    “他们的命比人金贵……”

    众官员当着素娆和曹德安的面儿聊了起来,全然没有悟明白言韫让他们留在这儿的用意。

    素娆懒得听他们嚼舌根,与曹德安找了处僻静的院子,命人端了些姜茶和干净的帕子。

    “大人先去去寒气吧。”

    她将茶碗推到曹德安手边,曹德安忙笑道:“这怎么好麻烦姑娘,实在失礼。”

    “谈不上麻烦,这段时间气温急转直下,府里常备着这些。”

    曹德安取过帕子把脸上的水珠擦去,端起姜茶猛灌了口,顿觉得一股热流顺着喉管钻进胃里,让整个身子都暖和起来。

    他稍缓了会,待气息平顺,望向素娆道:“姑娘,世子那边传话说此案交给你处置,那不知姑娘心里有什么章程?”

    此案一拖再拖,百姓的怒火都快要把府衙给烧没了。

    “梅家的案子证据在手,随时可以审,不过我建议再等一两日。”

    “还等?”

    曹德安现在听到这个字眼就心里发怵,“这次又是为什么?”

    “何赐文已死,何功泽因梅家一案落罪,可暗娼馆里两百余条性命的债怎么办?”

    她这一问倒是把曹德安难住了,“主犯已死,还能怎么办?”

    “要主犯未死呢?”

    “什么意思?”

    曹德安心里一惊,连雨水都顾不上擦了,直接把帕子捏成一堆。

    素娆看他这般情状,低道:“暗娼馆开始运作的半个月前,何家兄弟分家,何功泽利用南康当铺和郭家钱庄洗白银钱,几年间断断续续走了近四十万两的账。”

    “而这些账目的来源,无从查证。”

    “凑巧的是何赐文以白茂这个假名字与这两处皆有往来,账目出入的时间和数量正好能够对上。”

    这些意味着什么曹德安心里明白。

    他倏地站起身来,惊道:“暗娼馆是何功泽在背地操控?”

    “嗯,证据已经收集的七七八八。”

    素娆迎着他的视线道:“所以我让你再等一两日,两桩案子一并公审。”

    “公审?”

    曹德安情绪未平,疑道:“我不太明白姑娘的意思。”

    “此案全城瞩目,受害者众,百姓群情激奋,不是你只给出一个判决能够平息的事。”

    素娆受指摩挲着茶碗的边缘,虽是在笑,笑意却有些冷淡:“我的意思是,将公堂搬到刑场,审案、昭罪、封卷、判刑、处决,一刀到底!”

    “不仅如此。”

    “银雪卫还抓了些人,各个牵扯暗娼馆的命案……”

    她话刚说到这儿,曹德安忙打断她,不安道:“姑娘,这件事我有耳闻,不过这些大多是官宦人家的子弟,真要全杀了,恐怕……”

    “曹大人怕了?”

    素娆挑眉笑看着他。

    曹德安的衣裳湿哒哒的黏在身上,凉意一阵一阵卷来,他此刻才觉得彻骨的冷。

    “不是怕,只是行事这样决绝,众怒难犯啊……一家两家或许没什么,但拧在一起,哪怕是世子爷,也须得掂量一二……”

    “曹大人!”

    素娆忍不住加重了些语气,“看来你到现在还没想明白,暗娼馆内埋骨深深,数百人命。”

    “这是一桩足以震动朝廷的惊天大案,监察使牵头狎妓害命,地方官员互相包庇,抱团作乱!”

    “他们触犯的,是我朝的刑法,是陛下的底线,是江山社稷,是黎民根基!”

    素娆的话一句比一句重,声如惊雷,震得曹德安脸色发白,踉跄着退了两步。

    她缓缓站起身,眼中笑意褪尽,凤眸如冰刀般刮人,冷声道:“你记住,不是世子要杀他们,是朝廷要杀他们,是百姓和那满院的冤魂要杀他们!”

    面对那气势凌厉的眼,曹德安怔然片刻,喉结滚动了下,涩声道:“本官,记住了。”

    “一切但凭姑娘安排!”

    屋檐下落雨如注,凉薄的寒意透过大开的门窗扑了进来,卷起两人的衣袂鼓动。

    素娆看到曹德安灰暗的脸色,意识到语气重了些,缓和一二,“曹大人坐吧,正好与我说说牢里的情况,何功泽供出背后的人了吗,还有梅晗……”

    风雨骤急,人声渐淡。

    这一场秋雨深深,卷着腐叶枯枝,将寒意送到了云州每个角落,有人盼它停,有人盼它来得更猛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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