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熟悉的纸页在她脑海中飞速翻转着,一道道墨渍流光掠影般擦过,映射着宋岱岩这两年时光所作的种种。

    他开私矿,杀百姓。

    他纳妾室,溅血光。

    外室私奔,派人送银,还有那荷包上的一缕佛香,佛……

    翻滚的画面骤然停滞,素娆眸光陡凝,双目似剑般望向言韫,“我想起来了,宋岱岩在妾室死后,特意请古佛寺的大师前来府中办了一场法事,还在寺中替她供了牌位,偶尔会去看看。”

    因这番表面功夫做的好,外面都说他宋岱岩有情有义,堪为良配。

    可实际上妾室被人所杀,他装聋作哑,陵墓修建两年,他不曾祭奠过一次,反倒去寺庙添香油钱。

    这是个什么道理?

    “古佛寺。”

    言韫唇齿间咀嚼着这几个字,思索片刻决定道:“等这边事情办完,我们立刻动身。”

    “好。”

    敲定接下来的行程后,素娆见他手边还摞着如山般的公文折子,起身道:“那公子先忙吧,我就不打扰了。”

    她径直往外走去。

    午后的日光静谧柔和,透过冰裂纹的明纸悬窗照进屋内,落在少年清冷如画的眉眼上,他身姿如松,正襟危坐,静静的看着那道身影推开房门,衣袂消失在视野中。

    屋内重归寂静。

    言韫不知僵坐了多久,突然对外吩咐道:“去将竹晏找来。”

    暗处的人影当即消失。

    不多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悄悄推开一道缝隙,探出个脑袋来,来人先是警惕的四下张望了一番,随即缓缓看向桌案后那道清瘦人影,笑得谄媚万分:“公子找属下来,不知有何吩咐?”

    “滚进来。”

    “是。”

    竹晏浑身一颤,下意识的就想要逃跑,奈何那道冷冷淡淡无甚情绪的视线落在身上,像一把寒光森森的刀,迫使着他艰难挪动哆嗦不已的小腿肚,磨磨蹭蹭朝他挪去。

    三米开外,当即止步。

    言韫不出声,他也不敢随意开口,主仆俩四目相接,霎时刀光剑影,到底是竹晏坚持不住最先败下阵来,双腿一软,没骨气的往地上一跪。

    “属下知错,要打要罚,但凭公子决断。”

    他话说的硬气,不过下一息仰起头来,眼泪汪汪的望着言韫,满面委屈。

    言韫对此视而不见,冷淡道:“你这几日过的倒是逍遥。”

    “没有没有。”

    竹晏头摇的如同拨浪鼓,连忙为自己分辩:“属下日夜担心公子的状况,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大圈。”

    为表忠心,他忙不迭撸起袖子,“您瞧,连胳膊都细了。”

    “是吗?”

    言韫瞥了眼他丝毫没有变化,甚至隐隐养得有些白净的胳膊,无声的扯了扯唇角。

    换做其他人这会早就装不下去了,但竹晏是谁?

    他可是世子爷身边第一狗腿子,多年来的打磨令他练就了一副堪比城墙厚实的脸皮,热油泼上去恐怕都烧不出个洞来。

    又哪里会将这种小场面放在心上。

    依他对自家公子的了解,一般还能坐在这儿同他说话时,多半儿都是雷声大雨点小,略施小惩也就过去了。

    所以他才敢壮着胆子信口胡扯。

    见言韫没有动怒的意思,竹晏忙趁热打铁,谄媚笑道:“属下对公子的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您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您叫我打狗,我绝不杀鸡……”

    “传令摇欢赶赴云州。”

    言韫一语出,竹晏滔滔不绝的话音戛然而止。

    他愣愣的看着自家主子,嬉笑的神色逐渐龟裂,嘴角抽了抽,悲愤伏地:“您还是罚我吧,鞭子板子关禁闭或是禁言都成,属下绝无怨言。”

    “刚才不是说我指东你绝不往西?”

    言韫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竹晏心中叫苦不迭,他哪里想到公子会来这么一手?要他和那疯女人整日呆在一起,他宁愿去死。

    不过这话他是万万不敢跟言韫说的。

    思来想去,他只好硬着头皮说道:“那不一样,属下远离摇欢就是为了能给主子好好尽忠,不然整日里被她缠的无法脱身,哪有心思处理正经事,您说是吧?”

    言韫未置可否,冷冷的看着他。

    竹晏一时间摸不准他的想法,不敢随意开口,气氛再度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缓缓想起男子冷沉的声音。

    “再做不着调的事,决不轻饶。”

    听了这话竹晏当即转悲为喜,他知道,这顿罚看来是躲过去了,难得遇到这种好事,他十分有眼色的站起身来,凑到桌边替言韫研墨。

    言韫瞥了他一眼,没有拒绝,随手取过旁边的公文开始批注。

    首次试探成功的竹晏心中雀跃不已,这是个好苗头啊!

    说明他家祖宗今日心情不错。

    他一边研墨,一边瞥了眼案旁放着的蜜饯果子,犹豫再三,趁着言韫交换公文的空隙,状似随意的问了句:“姑娘刚才来过?”

    “嗯。”

    简洁明了的回答令竹晏心里一喜,又问:“那她有说什么吗?”

    “你想知道什么?”

    言韫提笔批注之余,分心与他说话。

    平常都是竹晏死缠烂打,祖宗岿然不动,惜字如金,何尝有过这种待遇,他只能将一切变化归功于素娆。

    斟酌再三,竹晏小心试探道:“公子对素姑娘,究竟作何打算?”

    言韫倏地停下笔,扭头看他。

    竹晏被这番举动惊得瞬间跳开两步,颤颤道:“属,属下说错什么了吗?”

    他已经竭力按捺住自己的激动和好奇,问得相当委婉了。

    但很明显,他家公子并不这么觉得。

    言韫眼波平静,淡若秋水,什么也不说,就这样静静的打量着他,竹晏最怕他这幅模样,看得人心底发毛,暗暗做好了一旦生变拔腿就跑的准备。

    谁知等了半响,那玉雕般的人并没有动手的打算。

    他沉静且平和,似是有些出神。

    “公子?”

    竹晏壮着胆子唤了一声。

    那人游离惘然的神色骤然凝聚,冷眸朝他扫来,紧接着,竹晏听到他一向雷厉果决的公子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语气轻叹道:“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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