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耻狂徒,做出这种丧尽天良,泯灭人性的恶事来,不思己过,还敢在公堂之上大放厥词,恳请大人严惩此人。”
“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该死的!”
“杀人偿命,让他还命来。”
“和这种人待在同一个地方,谁知道他会不会哪天一不高兴把咱们都给杀了,想想真让人害怕……”
所有人都被他的话激怒,衙役们也不例外,要不是有公差在身,恐怕早就一拥而上将他打死了。
疯子!
“安静,都安静,公堂之上禁止喧哗。”
县太爷见有人激动的开始摇晃身前的栅栏,连忙拍响惊堂木,指挥着衙役去维护秩序,等乱糟糟的人群再度安静之后,清了清嗓子。
“咳咳!”
所有人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他环顾四周,面露威严之色,“经查,李氏及素奉延被杀一案已经水落……”
“稍等一下。”
素娆适时插话进来,硬生生将县太爷的话打断,换做旁人他早就让人拖出去打个二十大板,但眼前这人先是蒙冤受辱,后又查案有功,怎么着在这种时候都不好翻脸。
他耐着性子问道:“素姑娘还有话要说?”
“先前验尸的时候有件事忘记回禀了。”
灯火下,素娆缓缓抬眸,狭长妩媚的眸子里掠过抹极淡的冷意,像根针般,刺入县太爷耳中,令他面上因破案还未来得及褪去的喜色霎时凝固。
她声音轻缓,如翠玉拨珠。
“李夫人唇齿间有血迹,并非勒颈所致,应该是挣扎时咬伤凶手留下的,所以,凶手身上该有齿印才对。”
“是,是这样吗?”
县太爷愣了半响,神色变幻莫测,豁然笑道:“好,那师爷就把这句话也记录在案,免得出现纰漏。”
“大人不命人再查探一番吗?”
素娆眸中波光流转,缓缓转身看向那仰躺在地的孙犁,视线掠过他胸前交错纵横的抓痕时,隐现讥讽之色。
这痕迹,未免太新了些……
还有那后厨里烧了一半儿的腰带,从豆腐坊回家的路上随便丢哪儿不比拿回家来得妥当?
为何要将人绑回城中下手,为何查问记录的关键时刻家里老夫人就身子不适,为何县太爷突然着急定案……
真是拿她当傻子愚弄啊!
“不,不必了吧,既然确定他就是凶手,何必多此一举呢!”
县太爷僵笑两声,神情有些不自然。
看到这儿素娆已然确定了心中的猜想,孙犁并非此案真凶,但也未必干净得了——李夫人是他绑回来的!
至于真凶……
她凝望着如坐针毡的县太爷,心底冷霜逐渐铺开,面上却缓和下来,话音一转,轻道:“大人说的是,那就定案吧。”
县太爷见她改口,暗自松了口气,站起身来,扬声宣告:“经本官查问,李氏及素奉延被杀一案系出自孙犁之手,现凶手已拿获,即刻压往大牢,判秋后处斩!”
声音如浪,被夜风层层送到公衙之外。
百姓大多没意识到不久前两人简短的几句话存了多少试探之意,偶尔有听懂的也猜到了几分真相,只是装聋作哑,权当不知,同其他人一道为了真凶伏法的结果,欢呼雀跃!
衙役们被这欢快的气氛感染,面上也不自觉多了几分笑意。
今夜真是波澜迭起,惊心动魄。
先是传出奸杀命案,随后公衙喊冤,强逼县令升堂;女子验尸,勘破命案真凶!
前后不过须臾之间。
这等惊世骇俗的举动,令人瞠目的破案速度,别说浣花县,就是大雍建朝至今百年,刑名无数,也无人有此辉煌!
堪称奇迹!
自此茶余饭后他们又添一谈资。
只是谁也没发现原本替父亲和李氏沉冤昭雪,心愿得偿的女子此刻却面无喜色,她站在那满堂喧嚣中,像是有道无形的屏障将她与周遭隔绝开来。
一身清冷,孤傲卓绝。
“这哪里是断案,分明就是弄权舞弊,草菅人命。”
看着这幕的竹宴忍不住蹙紧了眉头。
栖迟难得没有反驳他的话,对自家公子询问道:“需要属下去处理吗?”
言韫没有答话,冷淡的眸子穿过人群,落在堂中那‘明镜高悬’的匾额上,乍然凝成冷色。
见此,栖迟顿时明了,负手对着不远处的暗影打了个手势,几道身影借着夜色遮掩,迅速消失在原地。
“那姑娘也真是,看她方才击鼓鸣冤的架势,不像是个会屈从强权的人啊,明知这凶手是假的,居然就这么松口,真凶也不查了?”
“怎么查?县令有心包庇,她独木难支。再纠缠下去,也得不了什么好。”
栖迟望着堂中那抹素色身影,若有所思道:“依我看,她应当知道凶手是谁了。”
“那她……她打算自己报仇?”
竹宴想到这儿眼神一亮,拍手叫好,“对啊,反正她爹和李夫人的冤屈已经洗雪,她也算是目的达成,报仇的事未必一定要走明路……”
不得不说,这结论正中素娆下怀,当她看破县太爷与孙犁的把戏之后,就知道要想通过正当途径处置凶手是痴人说梦。
既如此,何必在这儿浪费时间呢?
只是这个孙犁……
她看着衙役押送孙犁离开的背影,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须臾,她收回视线,抛开脑海中繁杂的思绪将注意力都放在眼前两具尸身上,方才还激荡的心情如冷水浇下,刹那凉透!
围观的百姓散去了。
县太爷离开了。
衙役也陆续回家了,唯有班头一直陪着等,等棺材送来,帮着素娆将两具尸身放进去,送她离开县衙。
牛车载着两副棺木压过空寂无人的长街,吱吱呀呀的声音不停回荡着,像是暗处有人磨牙啃骨,闻之令人悚然。
“素姑娘!”
素娆没走出两步,身后传来呼唤声,她循声回首,就见班头立在官衙前的台阶上,望着她欲言又止。
憋了半响,他像是下定决心般,沉声道:“如果可以的话,葬了你阿爹就赶紧走,离开这里,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了。”
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一群虎视眈眈的族亲。
还有县太爷家里那个色胆包天的儿子。
这样艰险恶劣的环境,再留下去,死得就不止是这两个人。
素娆定定的看着他,月光如霜落在汉子黢黑的脸上,隐隐偷出几分苍白,他的犹疑、忧虑、愤怒和无奈种种交织在眼底,最终只剩下悲凉。
他看出来了吧!
所以才刻意提醒她!
沉默良久,直到那牛车的声响快消失在长街尽头,夜风吹过,有些冷,但在这透骨的冷意里,又夹杂着些许暖色,她微微颔首,“多谢差爷,我会仔细考虑的。”
班头点点头,转身离开。
素娆也追着牛车而去。
长街漫漫,笔直的没入夜的最深处,几乎看不到尽头,她扶着棺木,一步一步的往前走,低喃声悄然散在风中。
“阿爹,夫人,我们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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