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客没来得及进大门几步,就被突然冲过来的人群带走了,台上的琴师没抬眼,台下的听众没瞧见。
风尘仆仆的侠客从边上低调进入南风阁的后院,他眼神清明没有挣扎,只有眉头微微皱着。
“你回来了。”等在屋里的众人或坐或站,投过来的目光还带着惊喜,有人迎上前几步,很快想起什么露出不自然的表情。
“我回来了。”侠客的声音沉沉,具有重量的目光扫过屋里不自在的众人,每一个人都选择偏过头去,不跟人对视。
“现在谁能告诉我,我们的帮会不仅搬了驻地,改了名字,还变了性质?”
屋子里气氛一瞬间如坠冰窟,没关上的门还能听见前面的热闹声响,一时间没有人先开口。
台上的楼闻墨一曲终了,凑过来的鸟雀们也四散回到声起前各自该在的地方。没有跟下面的人多说什么,不耐烦伺候人的楼闻墨衣诀翻飞,走的毫不犹豫。
偏偏下面的所有人都吃这一套。
“道长有通身气质,如果耐烦了反而不美,这样有脾气的清高正正好。”似笑非笑的女管事是真的八面玲珑,所有人上台穿的配套服饰都是她选的。
“像道长这样风姿的人儿,骨头弯了,就叫不上价了。”当时她是这么评价的。
“哪怕那些达官贵人中的大多数人看到你,想到的是如何折辱,那也比直接廉价来的强。”
“既然道长的字是闻墨,花名便叫墨色公子好了。”最后一锤定音的,还是她。
楼闻墨抱着在这边工作用的琴回到后院,当然用的不是他自带的,而是一位帮派管理贡献出的新琴。南风阁台上能用的所有物品,大大小小都是新的,全都没有显眼的个人标志。
之前进屋的侠客怒气冲冲的从屋里摔门出来,和回来的楼闻墨打了个照面,就匆匆擦肩而过。那副我行我素的模样,让楼闻墨不由得停下脚步看他跃过围墙,整个人消失在夜空中。
追着跑出来的人留没留下他,楼闻墨不知道,也不在意,但后来看那垂头丧气的模样,想必结果是无功而返。
这几个月来,楼闻墨在南风阁里得到了不少真真假假的情报,帮会里的主要人物更眼熟的差不多,这位倒是面生。
何亦寒第二天就解开了楼闻墨的疑惑。
“楼师兄是说昨日回来的华大哥吗?他是老人了,在我们茶阁没改名为南风阁前就已经入帮,之前也是不同意我们转变的。”
“茶阁?”比起不认识的人,楼闻墨更在意那个第一次听说的词。
“原本帮会都是我们一群熟人建的,也没现在这样正式,名字是帮主抽签来的,刚好大多数人喜欢喝茶就叫茶阁了。”
“后来嘛,看多了百姓因为他们的斗争流离失所,再加上囊中羞涩,便想做点事情。”何亦寒伸手指了指天,明晃晃的暗示都不遮了。
“改名南风阁能做掩护,可是我们缺钱,缺消息,也缺人脉,正好听说外面雅阁还挺流行挣得多,大家就想要转型。”
“帮主最开始就说了是玩耍性质,大家想上就上,也不用出门捞客,所有人做自己就好。反正可以出去买人吗,当然还是自愿干活,弄点表演什么的就最好了。”说到外面买人的时候,何亦寒怂了怂肩膀,棕色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温情,只有习以为常到不自知的冷漠。
“因为说到底其实还是想要盈利,所以愿意上台拥有花名的帮众,在利益里多一些抽成。我不是,他们说我这张脸太有辨识度了,上台容易被认出来。”不满意的嘟嘴,如果没听他说的具体是什么内容,所有人都会觉得何亦寒可爱极了。
“哦。”楼闻墨对这些不感兴趣,所以他时不时应和一下,一直低头调着自己的琴。所幸何亦寒想要的也并不是听众,而是愿意听他发牢骚还不会说出去的人。
作为雅阁,南风阁无疑是成功的,能在预订人群里火起来的原因大可归功于舍得下本钱。
除了明面上的南风阁,帮会资产里还有北城里还有两座一大一小明面上的酒楼,怕几个去了酒楼中做工的帮众在南风阁被认出来,所以他们不可以大摇大摆的自前面进。
“进自己帮会的地盘还要提心吊胆,也是没谁了。”那些不方便来回的人偶尔忍不住吐槽。
“这也没办法,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吗。”
“谁让咱们个个老大粗不通文采呢,说是有大钱就能进,那得先有钱啊。”
“何必为难自己人啊!”故意逗趣的几人表情夸张摇头哀叹。
实际上南风阁的人,除了那些非帮众成员,每个人都会几手不同门派的武功,大多数人不是江湖里的一流好手,但想不费吹灰之力就瞒过一开始进的普通人是很方便的。
后来小有名气的书生侠客也慕名而来,一个个都显得南风阁更与众不同更显高雅了。
楼闻墨听故事一样,事不关己的听着何亦寒主动透露出的信息。他没参与过帮派最艰难的建设时期,也不和帮会其他成员多打交道,他跟南风阁之前的牵绊,只有一个叫何亦寒的师弟,和墨色公子这个花名。
向来是帮会里哄人担当的何亦寒,当然明白楼闻墨漂浮不定的点,感情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培养起来的,他有耐心,更有信心。
何亦寒天真的认为南风阁可以长长久久,他有充足的时间将所有人拧成一股绳,在这乱世将至未至的江湖中好好活下来。
看明白的楼闻墨无意戳破他的天真,他跟这位师弟相处的时间不长,关系并不亲密。无论是否真的出于好心,之前都被他有意无意的坑了一笔,在真的没出事前不坑回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看在同门之情的份儿上。
有另一层消息渠道的楼闻墨知道,有人正对最顶上那位出手,上面已经快变天了。表面上看着花团锦簇,离真正的乱世开始就是倒计时。
南风阁能靠着帮会中的江湖高手们挣扎出一跳生路来吗?楼闻墨不知道,也不在意。
“出门在外,保护好自己。”收到天玄山上师兄师弟们来信的楼闻墨心情不错,象征性的叮嘱了一下出门找人的何亦寒,飘然回自己买下的小院去了。
心情不错的何亦寒并不在意楼闻墨的敷衍,他们之间确实不熟,所以他要出门找自己的熟人玩了。
楼闻墨在房间里回信,何亦寒离开后没有第一时间回家,先去归人荒废几个月的屋外转了一圈没瞅到人,就去找其他小伙伴。
何亦寒跟楼闻墨在天玄派相处过的师弟们最大的不同,大抵就是他周围总是很热闹,不像内门外门弟子们一样,喜爱独来独往。
“下山历练确实麻烦,出门许久不知归期,但师父说的没错,异姓欲吞王自立,百姓或将流离,乱世的时机已到,却未成熟,沉寂百年的凤君也要准备出山了。”
“可惜师父在日日说年岁已高,上面呆久了不愿下山,否则怎么轮的上还未出师的我?”
“现在最重要的是历练和情报,需要出鞘时的剑若是不够锋利可不行。”楼闻墨坐在窗前自言自语,遮眼的青纱早在一开始就放一边,随着日头缓缓升起,南风阁附近越发静了。
即使是最大的雅阁,也入乡随俗随青楼青天白日不开张的规矩,客人们踩着晨光渐渐离去,独留众人面对一片狼藉。
“这一位杯子里还有水,怎么还有几条小鱼苗,难不成他打算拿来养鱼了?”
“泼了多少酒味道才能这么大,算了直接把这一块儿土地换了吧,不然味道到晚上都肯定散不去了。”
“他们甚至把衣服都丢这里了,他们能扔我们可不能扔,都收起来洗干净,认一认确定大概是谁的,到时候客人来了再来说一声。”
像这种事后打扫,楼闻墨这个上台弹琴的人是不需要参与的,也没听说哪家的主人家不适用仆人,得主子亲自上手才行。
但是楼闻墨可以依在窗边,听女管事有条不紊的指挥,让人将被那些客人霍霍了一晚的院子恢复生机勃勃的模样。
“朱家难不成最近赚了?不然怎么能给朱二那么多钱,他前段时间不是说没钱了?”
“也不知道昨晚我们多少酒都喂地上了,比起听歌舞,他这瞧着是专门来糟蹋钱的。”
“行了,又不是花你们的钱,心疼个什么劲?”有咬耳朵的,自然也有不耐烦的,酿酒可是个技术活,嗜酒的人闻着空气里的酒香,心疼的要命。
楼闻墨随意扫了扫,没营养的话题没有继续听的必要,作为一个只负责弹琴准备拿钱的人,也不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
不过昨晚的人到底是谁啊……瞧见一边的墙头,回忆起昨晚的楼闻墨默默心想。
另一边,独自离去的侠客脑子里一片乱哄哄的,他的耳边似乎还徘徊着帮主带着决绝的叹息。
“决定改名南风阁之时,我们就回不去茶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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