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凝是个非常听话的学生。
虽然满心疑惑和不忿, 还是老老实实地拔了剑。
“刀剑无眼的……”她慢吞吞地后退几步,“我什么都不会,很容易乱来, 你小心点。”
俗话说乱拳打死老师傅,她的担忧也是对的。
但解离尘还是因为她完全不怕他掌握不好分寸伤到她而情绪好转。
这样看来局面于他还是有利的。
至少在这种事情上,她会担心自己伤了他,却不会担心他会伤害她。
他忽然有个念头, 在脑海中转了几圈,直到真的和露凝动起手来,才渐渐明晰起来。
露凝对剑招的了解仅限于少时跟着父兄耍的那几招。
她倒是会以心法运剑了,可这心法显然不搭这么“粗糙”的剑招,显得她很笨拙。
唯一值得惊喜的是,她身子很轻,脑子里有下腰翻身的念头, 身体就能轻而易举完成。
解离尘的树枝迎面而来, 露凝轻点脚尖起身转了圈再落下, 满头长发飞舞,眼底尽是兴奋。
解离尘缓缓扬起树枝, 目光划过她弯起的嘴角和微汗的额头,低低道:“我要加快速度了。”
露凝闻言望过来,她很清楚他在迁就她的速度,她知道他真正用剑的模样,濯苍在空中龙吟不断, 那才是九州大能的力量。
现在这些真的只是小儿科了,他连濯苍都没用, 她好像不应该太自满太高兴。
但她只是初入境, 要同九州第一人比有些太不公平了。
非要比的话, 她这几招没被他的树枝碰到,都算是天赋异禀了吧!
所以露凝还是很高兴,兴冲冲道:“你来!”
她握紧剑柄,开始随意发挥。
记得的招式就那么几个,用完了就开始乱来,解离尘也没说不好,重新动手后速度的确同方才不是一个级别,露凝很快就不太行了。
她完全不能主动出击,只能闪躲,发梢被树枝擦过好几次,好像还掉了几根头发。
她的头发!
露凝从小就宝贝这一头长发,哪怕到了修界也没忘记好好打理,纸傀儡每日夜里都要帮她好好通发,现在居然被解离尘划断了几根!
女人的执念往往都在很奇妙的地方,解离尘突然就发现刚刚还快要不行的露凝重燃斗志,表情凶狠地朝他奔过来,把剑当砍刀用,毫无章法地砍起来。
解离尘每次都能轻而易举地躲开,这更让露凝生气,她眼睛瞄着他柔顺的霜发去砍,砍着砍着发现自己好像被他带着变了姿态,迈步和抬手都有了章法,挥剑的姿势也标准了起来,连刺剑的方向也有了规律的变化。
夜色降临,奉君殿后两道剑光交映成辉,露凝有些发怔,她好像真的不知不觉就知道殒天剑法是怎样的了。
解离尘亲自带着她行剑招,配合昨日看的心法,她很快就摸到了门道。
这其实很危险,有好几次她的剑尖几乎抵在他的命门处,几番喂招下来,露凝还不太会控制剑气,竟在解离尘身上留下了不少伤痕。
他眉心一点红,喉结上也有,锦衣之下还不知有多少。
露凝渐渐收了剑,看起来有些无措。
解离尘扔了树枝看过来,面不改色道:“明日继续。”
他转身要走,露凝不自觉跟了几步,他停下转过身来,欣赏了一会她纠结不已的脸,突然笑了一下,随后隐去笑意,认真地说:“我方才是故意的。”
“……?”
“你的剑气还伤不到我,方才只是想为了让你在意,才未曾用灵力护体,故意留下这些伤痕。”
露凝睁大眼睛:“那你怎么还说出来了?”
“不说出来便是手段了。”
他摸了摸眉心的红,如一颗朱砂痣,衬得他竟有些神佛观音之象。
她还记得那天他坦诚一切,说过他不懂如何挽留一个人,只会不择手段。
他现在的行为让她清楚地感觉到,虽然他从前不会,但现在正努力学。
露凝朝他走了几步,脚尖在地上蹭了一下,慢慢说:“那也还是处理一下吧,伤在脸上的被人看到就不好了。这样的小伤,你应该一下子就能消除吧?”
解离尘过了一会才回答:“能,但我不想。”
“为什么?”露凝不解地看着他。
“你留下的。”
他话语简短,却勾起她心弦波澜。
“不行。”露凝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正常一些,“必须处理,堂堂离州君脸都花了,像什么样子。”
解离尘回眸忘了她一会,看得她手脚都不自在。
良久,他往回几步,倾身靠近一些,呼吸在她耳边带起一阵微冷的风,慢慢道:“那我要你。”
露凝耳根发麻。
她抬起眸子,极近地对上他执迷的眼神,暗金的眸光笼罩着她,她的心跳杂乱无章,拒绝的话就在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眉心那点红痕真的像极了朱砂痣,煞人极了。
不能留着,太招蜂引蝶了。
“你等着,我去找药!”
她丢下这句话就匆匆离开,解离尘手抬到一半,到底是没拦她。
何须去别处寻药?她乾坤戒里有,奉君殿里亦有,都是疗伤圣药。
她这样跑了,不过是……
解离尘垂下眼睫,嘴角的弧度似有若无。
看,他总是知道她喜欢怎样的自己。
可比起只喜欢慈悲和善一面的他,他其实更希望,哪怕她看到了他残酷冷血杀人不眨眼的模样,依然不会厌恶他。
……
露凝一路跑出奉君殿,手撑着膝盖轻喘。
喘息不是因为跑得累了,她现在体能远不是从前可比,她只是……只是有点遭不住。
咬唇站直,露凝扶腰立着,回味了一下那句“那我要你”。
说的简直不像是要她上药,而是要她上他。
露凝有点生气,不知道是气自己还是气他,但想到他身上别处可能还有伤,到底是从乾坤戒里找到伤药,缓和了一下打算回去。
时候不早了,再磨蹭搞不好又得在他寝殿待一夜。
她正要转身,忽然看到一个意外的人。
“阿舞?”露凝惊讶地望着跑过来的夜舞。
夜舞换了衣裳,穿着执剑宫弟子的白衣,满脸笑意地朝她冲过来。
“阿凝!”她跑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兴奋地转了一圈,“你快看我,看我的衣裳!我已经是诸天宗弟子了!”
她语气里的喜悦感染了露凝,她也跟着笑起来:“看到了,真好!以后我们就是同门了!”
夜舞不住点头,高兴完了还有点尴尬:“那还是有点差别的,你是宗主亲自教的,我嘛,我是执剑长老座下的,但我灵根不好,是三灵根,长老不会亲自教导我。”
她扫了兴,脸拉得贼长:“你都不知道我多倒霉!我都入门了,还是逃不掉风无涯那个混蛋!长老居然让他教我!”
露凝想起夜舞和风无涯不对付的样子,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说:“风师兄其实人很好,只是不善言辞,以后大家是同门了,他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对你的。”
“我不觉得。”夜舞回忆了一下在执剑宫见面时风无涯那冷冰冰的样子,生气道,“不说他了,没得坏了心情。说说你吧。我是特地来告诉你我入门这个好消息的,原以为还要去奉君殿试试运气,没想到在这里就遇到了你,你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这是刚回来吗?”
露凝含糊地应了一声,神色有些不自然。
想到她要面对的是解离尘,夜舞就能理解她的一切变化了。
“辛苦你了。”夜舞充满革命友谊地拍拍她的肩膀,随后看到她手里的药,疑惑道,“这是药?你受伤了?”
她看上去很紧张,脸色瞬间就白了,露凝不知她为何这么害怕,因为她不像夜舞一样知道剧情,在她看来,解离尘虽然在处理他们的感情上犯了错,可还是个好人。
“不是我。”露凝想起解离尘被留下的模样,再看看天色,想要尽快赶回去。
可又思及回去给他处理伤势,就要去他的寝殿,那里面挂着别的女子的画像,她又有点不舒服。
“有心事?”
不是她受伤就好,夜舞真的有点担心男主那个疯批控制不好情绪伤到她。
但她大半夜在外面不回去,肯定也是有原因的。
盯着她有些失神的脸,夜舞拉着她到一旁,寻了干净的台阶坐下,摆出架势说,“来,同我说说,有心事最该说出来了,别一个人闷在心里,很容易抑郁的。”
露凝坐在她身边,咬着唇没吭声,有些不知该怎么说。
她确实想找个人说说,可又觉得这些话说出来……真的没什么意思。
夜舞晃了晃她:“你一个人纠结总会有顾忌不到的地方,兴许和我说说就有新的解题思路了呢?”
倒也不是她想表现什么,给男主做事,只是看她不痛快,纯粹想宽她的心。
男主现在还留露凝在身边,显然是割舍不下的,他那个性子,真的有了割舍不掉的存在,必然会非常在意她的所有情绪。
露凝高兴,他应该也会高兴,那她也算在完成任务。
夜舞这么真诚这么卖力,露凝态度逐渐松动,吞吞吐吐开了口,模棱两可道:“我……我在他的寝殿里,发现了一幅没有脸的神女图。”
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露凝低下头,捂着脸颊说:“算了,你还是当我没说吧。”
夜舞表情怪异了一下:“当不了的,我都听见了,还怎么当你没说?”
露凝自暴自弃:“他没事在寝殿那么私密的地方挂什么神女图,那幅画一看就不是寻常的画,即便不见脸,也知道画上女子肯定很美。”
她有些泄气,满脸的烦恼,夜舞知道剧情,看她这样纠结于那幅画,不禁幽幽叹了口气。
“你觉得那可能是什么与他有些过去的女子?”
“……”
露凝没应,看起来很丧,那丧样都有点像解离尘了。
夜舞再次叹了口气,这次真不是她要为男主说话,这是实事求是啊。
“阿凝,一个想法哈,不一定对,有没有一种可能,那是他的亲人呢?”
露凝怔住。
亲人。
她完全没有这样想过。
从解离尘说过的话里可以知道,他的亲人对他做过非常残忍的事。
所以她怎么都没想过,那或许会是他的亲人。
夜舞看着露凝呆呆的样子,就差把“那画上是他娘”六个字刻在脸上了。
不行,不能说得太直接,男主搞不好就在偷听,被他发现她的不对劲会被抓起来杀掉的!
“你不如回去直接问宗主。”夜舞真诚地给出建议,“既然想知道就直接问问看,不要自己一个人闷闷不乐纠结这个,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露凝经夜舞这么一提,已经心思松动了,她一笑,站起来说:“多谢阿舞,时辰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改日咱们再好好聊。”
夜舞目送她离开,迟疑着想再说些什么,可想到男主可能会听到,她又不敢说了。
她是很矛盾的。
一来,她不希望露凝继续和他闹矛盾,从而惹怒解离尘,可能受到伤害。
二来,她又希望露凝可以借此矛盾直接和他分开。
夜舞留在诸天宗,是知道原书结局的时候,解离尘的诸天宗是最后被波及的。
她打算趁着结局到来之前好好修炼,凭自己实力尝试逃过最后的殒灭。
也想近距离观察一下,看剧情被她搞歪了之后,解离尘还会不会灭世。
而露凝现在所处的位置实在太危险了,伴君如伴虎,她留在这里可能还不如在其他地方活得更久。
但那些劝她离开的话,终究是没办法直接说出来,还是以后再想办法吧。
若人家是有情人,男主能为露凝改变灭世的目的也是好的,大家都能好好活着。
深夜时分,露凝回到奉君殿。
一路来到解离尘寝殿外,她仰头看着敞开的殿门许久,才下定决心走进去。
外殿无人,她径自进了内殿,穿过重重白纱,看到了只着一件单薄白袍,霜发由玉簪半绾的仙君。
解离尘单手撑头,长睫半垂,正在看一卷玉简。
明珠光韵落在他脸上,更衬得他仙骨清像,风神俊秀。
那幅神女图就挂在不远处,露凝看了一眼,在他望过来时直接指着它问:“那幅画上是谁?”
解离尘顺着望过去,不意外地看到那副无脸的神女图。
他淡色的唇动了动,第一反应是不想回答,本能地抗拒。
从来没人看到过这幅画,因为它代表了他仅存的软弱。
他甚至不知道这幅画哪里像她,就只是模糊的一个影子,也一直留存至今。
他不想让露凝看到他的软弱,他在她心目中形象已经足够糟糕了。
但画就在那里,她几次来去,他也没想过藏起来。
露凝长久等不到答案,又追问了一句:“怎么不说话,那是谁?”
解离尘于是忘了自己刚才的纠结,下意识就说:““那是……”语气极为生涩地吐出一个称呼,“是我的母亲。”
还是说了。
解离尘面色灰败,眼神阴郁。
旧日的软弱被自己亲自揭露,想到只是露凝这么一追问他就连这样的事都说了,很难不开始怀疑自己。
这样的他还能达成目的吗?
他是不是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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