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后,  佘主任被抬上车,送往最近的医院。

    议事厅中喧声如沸,许久无法平息,  所有人不知道佘主任为什么会突发急症,  一时间冒出种种猜测和议论。

    茶水和甜点都成了要害,没人再碰,服务生撤走茶具,紧急换成了瓶装的巴黎水。

    孟焘心惊如焚,  衬衫背后湿透了一片,  他把佘主任抱上车送走,  急忙返回来请示项明章:“项先生,宣介会要不要暂时取消?”

    项明章提醒他:“项樾主办不代表项樾做主,这要官方说了算。”

    “那……”这个当口,孟焘实在没勇气去问官方代表的意见。

    这时楚识琛从外面走进来,  他与出事前的状态别无二致,  不过步伐大了些,既镇定又利落。

    楚识琛看了孟焘一眼,递上一包纸巾,对项明章说:“派了两个人跟着去医院,也已经联系了医院的专家。会场内的餐饮有提前留样,  会和佘主任喝过的茶水一起送去检测。”

    孟焘擦着汗:“谢谢楚秘书,  现在……”

    “你别急。”楚识琛明白他担心什么,  “跟佘主任平级的一名组长陪着去医院了,  选型组现在少两个人,他们需要商议一下。”

    项明章道:“应该会继续开完。”

    参会人员众多,  一部分从其他城市赶来,  如果取消重办,  再协调一次时间的话成本大、难度高。

    楚识琛说:“这样最好,能开完说明问题不严重,大事化小,真要取消重新召开,项樾办的这件事就太尴尬了。”

    果然,半小时后,选型组决定宣介会继续。

    现场秩序混乱,司仪在台上极力道歉和安抚,但收效甚微。

    楚识琛登台让司仪下去休息,他接过话筒,纹丝不乱地宣布道:“请各位尽快落座,即将进行宣介会的方案自述环节,如果时间不足,将压缩每位代表的演示时长。”

    时长不够,影响交流效果,这是各公司的最在乎的问题。

    项明章坐在台下望着,维持秩序,指令比协商更有效,尤其是直击七寸的指令。平息混乱的最快方法,是引导至一个新的局面。

    楚识琛说罢,示意工作人员调整投影,大屏幕恢复了项樾的演示文稿。

    所有人纷纷就位,议事厅内逐渐恢复了安静。

    楚识琛把话筒递给孟焘,悄声叮嘱:“别的什么都不必说,要想补救,就把方案尽力讲好。”

    孟焘的气势和信心锐减大半,怕出错,放慢了节奏,以至于牺牲掉一些细节,舍小保大地完成了演示。

    楚识琛退在一边纵观全场,目光扫过台下每一个人,严肃的,放松的,无所谓的,幸灾乐祸的,简直百态。

    选型组气氛沉重,总经办人出事后一句话也没说,失望显而易见。

    项樾野心满满要记下的一笔功,俨然变成了“过”,并且难以补救。

    坚持到宣介会结束,工作人员安排大家退场,项明章陪选型组从内部通道离开。

    孟焘有点蒙了,是他提议主办宣介会,是他带领部门负责,任何问题他都难辞其咎。万一佘主任有事,公司受影响,他恐怕不用干了。

    楚识琛没有柔肠安慰,说:“孟总监,还不到六神无主的时候,洗把脸,我们要赶去医院。”

    佘主任被送到了附近的三甲医院急救,万幸的是没有生命危险,情况已经稳定下来。

    医生的诊断结果认为是过敏,过敏原是蜂蜜。

    楚识琛恍然,没多久食品送检有了结果,今天的茶水中确实含有蜂蜜,一切属于主办方的疏忽。

    病房外挤满了人,等佘主任醒过来,项明章亲自道了歉,承诺后续的所有问题由项樾负责。

    离开医院回公司,一路上项明章面沉如水,楚识琛抱着双臂,全程没有吭声。

    宣介会本来备受期待,一出事,消息立刻传回了园区,等项明章和楚识琛打道回府,整片办公区鸦默雀静没人敢抬头。

    项明章一路走进总裁办公室,进了门,说:“楚秘书,一起。”

    楚识琛示意孟焘先行,然后把门关上。

    事已至此,孟焘理了理头绪,说:“会场的餐点是由一家五星级酒店提供,今天的茶水是泓善茶室负责的。”

    项明章问:“所以呢?”

    孟焘愣了一下:“我们提前调查了人员的饮食禁忌,今天很可能是茶室的疏忽,我会让法务跟他们交涉。”

    楚识琛道:“无论哪个环节失误,项樾作为主办方都逃不了责任。”

    不管是疏忽,还是有意为之,一旦出了事,当下就会产生负面影响——选型组的失望,后半程会议的萎靡,都是印证。

    项樾可以去调查,去追究,但无论如何,都更改不了项樾自身失察的错误。

    最要紧的是项目不等人,大家不会为这件事继续蹉跎,看过就散了。

    楚识琛说:“今天的事故,再纠结下去等于刻舟求剑,没用,该做的是力挽狂澜。”

    项明章道:“本来势头大好,这一下直接打回原形。”

    “不……”孟焘仍抱有希望,“我们把方案做到最好,选型组一定会考虑我们的。”

    楚识琛清醒地戳穿:“今天这一出,方案演示的效果大打折扣。”

    而且佘主任跟项樾建立了良好关系,原本是非常有利的一张牌,现在这张牌等于废了。

    孟焘急切地说:“我再去道歉,我去医院照顾佘主任,找最好的专家,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取得佘主任的原谅。”

    项明章走一步看三步,说:“你以为佘主任不计较就万事大吉?”

    孟焘:“项先生……”

    项明章道:“佘主任出了事,接下来住院、休养,还怎么维持选型工作?技术组长这么关键的位子,更不会白白等着他。”

    楚识琛心一沉:“所以会换技术组长?”

    项明章说了,打回原形,他道:“一旦换人,项樾前期和佘主任的沟通都白费了,要重头和新组长建立关系。出了今天的事,总经办人那副脸色,官方对项樾的态度不受影响是不可能的。”

    手机响起来,楚识琛走到一边接听,三五句后挂断,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佘主任不追究今天的事故,坏消息如项明章所料,因为身体原因,佘主任主动退出了选型组。

    这下技术组长肯定会换人,有可能是

    孟焘脸色苍白,不敢再多说什么,摘下眼镜抹了一把汗水。

    楚识琛说:“孟总监,不管怎样首轮交流结束了,调整一下,跟销售部做好交接。”

    孟焘定了定心:“做完该做的,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现在谈后果还太早。”项明章说,“回去吧,售前这阵子辛苦,让你的人休息两天,今天的事不要跟其他部门嚼舌头。”

    孟焘保证完出去了,办公室只剩下项明章和楚识琛,折腾一天,太阳落山了,不合时宜的灿烂霞光从落地窗照进来。

    项明章将领带扯开一点,走到酒柜拿了一瓶威士忌,问:“有没有兴趣陪我喝一杯?”

    楚识琛道:“喝酒可以,但我不在办公桌上喝。”

    项明章轻哂一声,捏着酒瓶和杯子走到窗边,他递给楚识琛一只威士忌杯,然后将印着白色帆船的酒标向外,说:“这瓶是帆船威士忌,一帆风顺的意思。”

    楚识琛玩笑:“开始寻求心理安慰了?”

    项明章又说:“这一瓶含有更高龄的原酒,更烈,所以顺风之中,会经历一场风暴。”

    楚识琛呷了一口,酒杯里弥散着柑橘的风味,渡到舌尖,花草香,咖啡果酸,伴着微辣的酒精充盈了鼻腔和咽喉。

    喝完一杯,项明章忽然问:“我是不是决策失误了?”

    楚识琛说:“是过程不够周密,本来可以避免的。”

    项明章道:“现在只能迎接风暴。”

    楚识琛紧闭唇齿,舌尖轻舔上颚残留的酒份,真正的海上风暴他见过,一面巨浪就能吞噬所有。

    可他逃过一劫活了下来。

    那眼前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楚识琛伸手跟项明章碰了个杯,随后一饮而尽,说:“最坏的结果不过是项目丢了,天又没塌,项樾又不会破产。”

    项明章仰头喝光了酒,笑道:“楚秘书真是大气。”

    现在一动不如一静,等官方给出态度和指示,再想下一步的对策,必须要稳,千万不能急中生错。

    到时间下班了,发生这种事情,老板不走别人谁也不敢乱动,项明章收拾了一下,和楚识琛一起离开。

    司机留在医院,暂时供佘主任的家属差遣,项明章懒得等别的司机过来,正想问楚识琛怎么走,一出办公大楼,项如绪的车在门口停着。

    楚识琛打了声招呼,先走了。

    项明章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没说什么,项如绪也没问,发动车子驶出园区,朝反方向拐了弯。

    项明章皱眉:“去哪?”

    项如绪说:“静浦大宅,去爷爷那儿啊。”

    月末了,要回家里一起吃顿饭,项明章忙得忘了,并且不肯迁就地说:“我今天没胃口,不去了,送我回公寓。”

    项如绪道:“今晚全家都在,你不能缺席。”

    四下没有旁人,项明章本来就心情欠佳,连装都懒得装了:“谁说的不能?姑姑,还是你爸?上次在医院给他们教训,是因为隔壁有些叔叔伯伯听着,身边有楚秘书看着,我不想闹得太难堪。”

    项如绪说不过他:“那件事过去了,何必再提,今天……”

    项明章语气很轻,尽是狂妄:“今天谁再招惹我,建议看看公司的持股情况,清醒一下是谁说了算。”

    项如绪生气了:“项明章!”

    红灯,急刹车,项明章在椅背上撞了一下:“你这个驾驶水平,我还不如叫出租。”

    项如绪无奈道:“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是兄弟,大喜的日子能不能收敛一下,忍一忍?”

    项明章疑惑:“大喜的日子?”

    “我哥没通知你?”项如绪夹在中间快受不了了,“他和秦小姐后天结婚。”

    项如纲本来计划前一阵子办,项行昭突然生病,所以推迟到了现在,再等下去新娘身孕明显,就不方便了。

    结婚当天要在静浦行礼,今晚全家要商量一下流程。

    项明章听完更不想去了。

    信号灯变绿,项如绪猛踩油门直奔静浦的方向,过了片刻,说:“婚礼请柬给楚家也发了一份。”

    项明章道:“项如纲的意思?”

    “我爸妈的意思。”项如绪说,“别人无所谓,我希望楚秘书能参加。”

    上次在医院病房,项明章差点和项琨吵起来,是楚识琛及时又精准地抚平了项明章的情绪。

    项如绪看在眼中,这些年,家里也好,公司也罢,从没见过谁能做到如此,他忍不住问:“明章,你跟楚秘书什么关系?”

    项明章说:“你觉得呢。”

    项如绪猜道:“得力助手?好朋友?我知道了,他是你的心腹。”

    项明章暗道,楚识琛自己的腹部ct都疑点重重,还当他的心腹。

    项如绪看他没反应,猜不下去了:“你不想说就算了。”

    项明章回答:“不是不想说,是我说了不算。”

    项如绪冷哼:“持股那么多,我以为你什么都说了算呢。”

    项明章的回旋镖扎到自己身上,倒不觉得痛,他摸出手机,估计楚识琛已经到家,看到婚礼请柬了。

    项如纲的面子恐怕不够大。

    项明章另外发送了一条邀请:周末到静浦,我们一起喂芙蓉鸟。

    很快,楚识琛矜持地回了一个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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