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大帅各打五十大板,强令不准传播流言,表面上的风波平息下去,大军冒着风雪南下,总算平安地回到镇北城驻地。大军没有进城,驻扎在城外的营地。到了这里,众人都放下心来,依托雄城,数十万大军防守严密,不用再担心漠骑来袭。

    江安义在帅帐交卸了后军副帅的差使,回复了军中参议之职,他在城内有住处,倒不用住在军营。与安勇话别,江安义把朴天豪等人交回给弟弟,自己带着黄柱几人进城。

    天阴沉沉的,寒风呼呼吹着,寒意袭人,江安义的心如同天空一样阴沉,天子病重的流言不时传出,让原本不利的战事更添几分变数。最新的探报说漠骑陈兵在百里之外,有了投石车,说不定会对镇北城发动攻击。

    镇北城行宫,天子寝宫,殿内四角烧着炭盆,银丝炭无声地燃着,屋内温暖如春,薰香暗吐,寂然无声。石方真拥裘斜倚在榻上,闭目想着心事。从达诺湖回到镇北城,各种消息不断:王克明设伏漠人打了个小胜仗,却差点让漠军将达诺湖驻地给夺了去;南下大军遭遇风雪缺衣少粮,派去运送辎重的队伍遭遇漠军突袭,幸亏江安义援救及时;紧接着又听到章尚徒反叛,挟持苗铁山欲投漠,结果苗铁山自戕身死,后军紧急调齐新文为帅;还有漠人使用了一种声音很响的投石车,据王克明暗奏,此车是攻城野战的利器,将成为郑国之忧。

    御医告诫他要安心静养,可是战事不利,坏消息不断,如何安心静养。雄心勃勃意图扫平北漠,不料却以失败告终,国库空虚,强邻觊觎,内忧外患,时局比起初登位时还要艰难,想到辛辛苦苦二十余年回到从前,石方真意气消沉,越发觉得寒意入骨。

    暗卫奏报北漠使用的投石车名为霹雳车,乃是西域卖给北漠的,这样想来漠人和西域早有勾结。前段时日太子呈报,西域人蠢蠢欲动,准备东侵呼应漠人,后来戎弥国与田韦国起了内争,才将联合入侵的事暂时耽置了。与漠人的交战告一段落,要尽快将兵员送到安西都护府,加强化州的防御,要不然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史书上对朕的评价会越发刻薄。

    心中烦躁,石方真忍不住又剧烈地咳起来,身上的轻裘仿有千斤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听到咳声,刘维国赶紧上前替石方真轻抚着胸口,好半天咳声止歇,石方真感到胸闷发晕,耳边听到刘维国的声音,“万岁,镇北城阴寒,对龙体康愈不利,万岁还是早些返京养伤吧。”

    石方真无力地闭上眼睛,喃喃语道:“数十万将士命丧北漠,国库为之一空,朕有何面目面对列祖列宗,朕愧对天下臣民。”

    刘维国轻声劝道:“万岁,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此次北征也不算失败,漠人被歼二十余万,俘虏数万人,还有几十个归降部落,北漠在二十年内也无力南下

    ,在老奴看来此战是小胜,至少也算平局。”

    “平局”,石方真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他苦心筹谋二十年可不是为了这个平局,史书会怎么写?会如何评价他?他想成为千古一帝的希望怕是落空了。

    小太监轻步进来禀奏:“左相孔省请见。”

    每日巳时二刻,孔省会来奏报政务军情,然后根据石方真的旨意处理政务。听孔省奏报大军安然归来,石方真长出了一口气,伤感地道:“苗铁山为国捐躯,不可薄待,擢其长子承袭周山侯,厚葬。”顿了顿,石方真继续道:“此次北征伤亡甚众,伤亡将士要优加抚恤,立功的奖赐不能克扣,今后镇北大营要长期与漠人相持,不可冷了边关将士的心。”

    孔省应“是”,皱着眉头道:“只是这银子从何而来,吏部余大人奏报,今年新征的夏赋已经用得差不多了,臣略算了算,赏功抚亡至少要八百万两银子。”

    石方真喘了喘气,道:“法子还是有的,天下有钱人多得是,不行的话变卖些皇庄就是。”雁山别苑的前例让石方真有些底气,何况这些年放水养鱼,有些肥猪也可以杀来救急。

    孔省想了想道:“我记得余尚书曾上过折子,对某些产业加增税赋,比如酒、香水、赌坊之类,若是能够施行朝庭应该能增加数百万 税赋,暂解燃眉之急。”

    “加赋的事要谨慎,农税绝不可增。”石方真疲惫地闭上眼,摆摆手指道:“你把这层意思写成奏章呈给太子,让太子召集诸臣商议,等结果出来后再报给朕。朕有些乏了,你退下吧。”

    刘维国急忙冲孔省使了个眼色,两人事先通过气,今日朝觐孔省要劝天子归国。孔省起身道:“万岁乃国之根本,保重龙体是最要紧的事。眼下大军已归,漠北天寒缺医少药,不利于休养,臣请万岁先行入关,可在登州驻跸,遥加指挥。”

    石方真摆手想拒绝,气息一促又剧烈地咳起来,眼前金星乱冒、胸闷气短,刘维国一边帮他抚背一边叫道:“快传御医。”御医就在殿下伺候,好一通忙碌,石方真疲惫地躺下。

    憋见御医脸上的愁容,石方真心中一沉,恐意大增,厉声问道:“朕的病如何了?比起前段怎么不见减轻?”

    御医愁眉苦脸地道:“万岁,您的病情不能再耽误了,镇北城天气寒冷不利于龙体休养,请万岁尽早进关。”

    石方真感觉天旋地转,心中惊恐起来,朕才五十三,尚在壮年,不会因小病而不治吧。耳边听到御医仍在念叨,石方真不再坚持,无力地道:“入关吧。”

    郑皇起程返国的消息很快被送到了利漠的大营中。郑漠之间的和谈还在镇北城内继续,只不过漠人的日逐王已经回归,留下左大当户普西莫与郑国光禄寺少卿陈因光磨牙,双方都心知肚明和谈

    的意义不大。而漠人利用和谈的借口明目张胆地打探着消息,镇北城北门一天能多次看到漠人打着信使的旗号出出进进。

    缇珠、法王和昆波回返了王庭,留下二十万大军交由利漫统率,间接地承认了利漫的实力、能力。利漫意得志满,这些天不是与部落首领一起饮宴就是和勇士们一起骑马射箭。漠人不惧风雪,不少漠骑在风雪中追逐嬉戏,利漫穿着单薄的裘衣在寒风中驰聘,一连三箭射中八十步外箭垛上的红心。

    欢呼声雷动,利漫高举手中弓向漠骑致意,然后心满意足地驰向汗帐。掀开帐帘,一股暖流扑面而来,渠逆道怕冷,帐内燃着数个炭盆。利漫脱了个光膀让侍女擦拭,笑嘻嘻地对着倚在桌边看谍报的渠逆道道:“真是痛快,渠师不到外面赏赏雪,成天呆在帐内岂不闷得慌。”

    渠逆道低咳了两声,利漫兴冲冲地顾自道:“郑国皇帝回了国,带走了王克明,还带回了二十万大军,郑军实力大减,对我们来说是件机会,是不是找机会打上一仗,儿郎们都闲得手发痒。”

    渠逆道依旧没有做声,利漫重新披好皮裘,嬉皮笑脸地道:“师傅,我知道你想说上兵伐谋,上次差一点就把苗铁山抓住了,那老小子是个狠人,居然自杀了。唉,我离大纛旗只有二三百步远了,都是那个该死的江安义,师傅能不能想个法子对付他,这个江安义早晚是个祸害。”

    “不错,江安义将来又是一个王克明,甚至比王克明还要厉害。”渠逆道放下手中谍报,道:“未雨绸缪,利漫,这几年你确实长进了不少。”

    听到师傅难得地夸赞了自己几句,利漫喜笑颜开,道:“多谢师傅精心教诲。”

    渠逆道从桌上的谍报中挑出几份,道:“这几份都是关于江安义的,你再仔细看看,能否想个办法出来。”这几份谍报利漫都曾看过,江安义与饶青山冲突、斩杀两名将领、江安义与廖建辉灵堂发生争执、郑营关于江安义的流言四起、江安义兄弟与廖建辉争斗、齐新文各打五十大板等等。

    利漫思忖片刻道:“师傅,江安义得郑国天子和王克明看重,眼下这两人离开镇北城回国,江安义的靠山走了。接手镇北大营的是齐新文,从齐的态度来看并不偏向江安义,如果再生出点风波,江安义在镇北城的好日子就到头了。不过,就算江安义受到些排挤,也对付不了他。”

    “江安义是大材,得郑皇器重,石方真的眼光倒是强爷胜祖。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江安义官升得快,但他这十几年处处遭遇打压、暗算,俗话说不招人妒是庸才,身为天才自然要比旁人承受得要多。”

    渠逆道轻笑起来,笑声中带着几分伤感,利漫猜想师傅又在自伤身世了,提起火炉上的茶壶,替他倒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酥油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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