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师傅,一阵伤感油然而生,我离了这天界十万年,不知这九重天上的酒,可有师傅酿的地道。伤感一来,便将命格君告诫我的种种抛在了十万八千里开外,寻了个隐蔽处摇身一变化作人形,瞟见一处酒席甚冷清,桌上酒品也都完整,我想着这处的主人可能未到,随即落座,捞起其中的一只白玉酒杯给自己斟满了,就着小夜风一同下肚,这酒比冥界的酒好上许多,但比之师傅,相差甚远,但对于我这副被冥界苦酒浸泡了九万年的肠胃,足矣。

    喝罢一杯又一杯,纵然我于这杯中物算是半个行家,这天家的酒却是出了名的后劲大,若干壶下肚后,已是有些迷糊,朦胧中有一蓝衣小仙前来约我同饮,模样有些熟悉,却生生想不起来,只记得我两个相谈甚欢,酒逢知己千杯少,便又一杯接一杯的喝了起来,以至于后面的对话有些混乱,青衣小仙竟然向我打听起了什么兔子,我哈哈一笑对他道,“不知你问的兔子,是个甚,私下与你讲,我啊,本是个桂花树精,名唤青樾,今日混上天开,便是,便是变作了只兔子,你说,可不可笑?”说罢便眼前一黑,昏睡了过去。

    回忆零零星星在脑子里上浮下沉,待我全盘清醒过来,看着周身的物件,裙子已然不是昨日的那身,床榻也不是忘川边上那寒酸的床榻,再回想昨日的经由,不禁打了个寒颤,貌似,貌似昨日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莫非,我已经被天界囚住了,不过天界委实阔绰,竟然连牢房都修的如此这般宽敞明亮。

    咯吱一声门开了,我的一颗心嗖的紧了起来,打门外走进来一个很眼熟的人,再细一看,竟是沚渊,再回想昨日的种种,想来定然是他告的密,趁人之危,忒不够意思,随即翻了个身给他一个后背看。

    沚渊笑笑,“你竟对我这般冷淡,真是白费了昨日对你那悉心照料了。”

    “左右我现下是你们天界的阶下囚,随你怎么说罢,不过这牢房委实不错,若这便是你所言的照顾,那谢过了。”我闷闷应到。

    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沚渊的回应,我耐不住翻过身去看,只见他一张云淡风轻的脸此刻憋的古怪,似是想笑又努力忍着的形容,我心下狠狠鄙夷了他一顿,真真是个幸灾乐祸的小人。

    “你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在憋了许久后沚渊开口了,“你见过哪里的牢房修成这样的?你又见过哪里的囚犯扔进牢房之前还有人伺候着换衣服的?”

    “可是,你们天家,不是很有钱吗?”

    。。。。。。

    我猛的抬头,“换衣服?谁与我换的衣服?”

    “我素来喜净,宫中并无仙娥侍者,你说是又谁与你换的衣服。”

    我脑子懵了一懵,纵然活了二十万年,纵然于男女之事也略知些许,但论起实际,还是没甚经验,故而老脸红了一红,又想着这样便被占了便宜去,传出去岂不是成了笑话。正盘算着怎么同他理论一番。

    沚渊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庄重与我道,“在下定然会为做过的事负责,敢问青樾姑娘家住哪里,如若不嫌弃在下,沚渊择日便上门提亲。”

    我呆了一呆,诚然我并未想过让他以身相许,诚然我只想借着此事与他理论一番,诚然我仅仅是想占个嘴上的便宜更好能占上个实质便宜,诚然,我并不是一个贪心的妖精。

    “三殿下莫不是忘了青樾是只妖精?”

    “非也。”

    “那三殿下是瞧上了青樾哪点?”

    “有趣。”

    “哪点?”

    “有趣。”

    当年我在柴桑山上做桂花树时,时常厮混到人界消遣。人界有个地方叫茶楼,这茶楼乃是我最钟爱的事物之一,为何钟爱它,我想是因为茶楼里的说书先生总会说些新奇有趣的话本,或刀剑纵横的沙场,或光怪陆离的鲜闻,再者便是温婉中又不失跌宕的风月情事。纵观历来所闻的风月事,每每有小姐问意中人为何喜欢她时,那男子定然会说爱你的温柔你的贤良你的知书达理你的秀外慧中等等。此番我问沚渊瞧上了我哪点,他竟然说出了一个我从未听过的理由,不愧是天家的三殿下,与人界的凡夫俗子有着本质上的差别。

    思前想后,觉得我不过一棵桂花树,如今沦落妖道,被这三殿下看上,实乃我活了二十万年修来的福分,左右凭我一人之力,唤醒师傅是一桩难事,但我若嫁给沚渊,他定然会助我一臂之力,师傅转醒,指日可待。

    “我没有家,若你真心想娶我,便来幽冥忘川河畔的茅草屋来寻罢。”

    却见沚渊愣了一下,我心下一紧,莫不是他嫌我太过草率,反悔了?刚要做些辩解,却闻他道,“青樾姑娘豪爽,沚渊记下了,三日之后,我便去忘川河畔,姑娘茅屋前,与你提亲。”一双眼睛笑的玩味,如两汪深不见底的潭水。

    我拜别了沚渊,四下寻了一番命格,未果,便独身一人离了天界,回了冥界。

    前脚刚踏过忘川河,便瞧见一个竹青色的影子朝我扑来,命格慌里慌张的抓着我的胳膊上下打量,一边用他那双大眼扫射一边伸手在我身上胡乱摸索。

    啪的一下打落了他在我身上摸索的爪子,没好气的白他一眼。

    “命格啊命格,将我一人仍在九重天,就不怕我这个妖物被天界众仙家用三味真火炼了?你真真是我的良友。”

    “哈哈,哈哈,我聪明绝顶的小桂花哪里那么容易便被天上那群老顽固就给炼了,哈哈哈,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命格打着哈哈一脸贱笑道。

    我一脸疑惑甚是天真的问道,“为何命格兄你外表风流倜傥一公子脸皮却堪比金丝铠甲刀枪不入,青樾小妖今日真是大大的开了眼界。”

    “小桂花说笑了,说笑了。”命格这厮依旧笑的下贱。

    我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同他扯白,“命格老兄,此次我上天,做了一桩大决定,今日你在,我便与你说了。”命格收起了满脸泛滥的笑,坐在我茅屋外缘的石凳上摆出一副庄重神情。

    “三日后,九重天的三殿下南泽神沚渊,将来冥界,忘川河畔,我的茅屋前,与我提亲。”

    命格将将端起一杯茶啪叽一下掉在了地上,点点茶渍沾染了他一身竹青的衣衫,骤然气度尽失,与此同时,身后百丈黄沙四起,我下意识的挡了下眼睛,想着这冥界的天气实在不讨人欢喜。再次睁开眼睛,却见命格一张无措的脸,这十万年来,命格是除了师父同我最合得来的人,一度被我奉为知己,我见过他无赖,见过他嚣张,见过他种种仪态,唯独没有见过他这一副失措的样子。

    “你,你遇见了喜欢的人?”命格愣了好久后用低的几乎闻不见的声音问道。

    待我将个中缘由一一同他细说了之后,却不料他脸色陡然差了一大截,怒气冲冲的用他的竹笛戳我的额头,“你脑子是被门挤了吗?你这九万年不问世事躲在冥府,你可知他外表温润如玉的三殿下内里是个什么样的神?你这二十万年的岁数,怎还如此轻率。”

    怀着一腔热情与命格共商大事的我遭到了他一顿莫名的臭骂,顿时心头火起,“便是我轻率,又与你何干,青衡是我师,我要救他,和你命格星君一斤半两的联系都无,我将你奉为知己,将这事与你商榷,想来是我自作多情。慢走不送。”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这番话说的有些重,左右命格是一心为我好。

    命格倒吸一口气,闭了闭眼,沉声道,“好,纵然你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我还是要提点你,那沚渊风流成性至今已祸害了两个神女,天界已经无人愿意将自家的女儿送到他跟前,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你嫁与他。”说罢仍了一本册子到石桌上,我瞟了眼封皮,素素静静几个小字:龙族三子沚渊小札。

    我深知命格好意,缓和了语气道,“你只管放心,我一心救活师傅,船到桥头自然直,事成之后,自会有办法脱身。”

    命格凄然一笑,“说到底还是因着他,我早知他是你命里的劫数,我早知你一颗心除了他再也放不进其他。”

    我有些莫名,有些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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