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汽车喇叭声,沈曼卿站在阳台上,朝下招招手,三两步跑下楼。

    荣毓站在门口,沈曼卿从铁门里出来,穿着白衫蓝裙,白网袜黑皮鞋,梳了两条辫子,折起来,系了两根鹅黄头绳,一双大眼睛,乌黑明亮。

    上车后,沈曼卿说;“查到了吗?”

    “查到了,吴蓨生死后,他家人没有搬走,生活困窘,靠吴蓨生的母亲给人缝补浆洗衣裳养活他弟弟和妹妹,吴母很要强,家境贫困还供一双儿女上学。”

    吴家住的弄堂,住户多环境差,拥挤不堪,到处杂乱无章。

    这一带住的都是小手艺人、底层的劳动者。

    两人沿着石板路往狭窄的弄堂里走,这个钟点各家各户做晚饭吃晚饭,弄堂里飘散着葱花油烟味,沈曼卿闻到一股腐烂的鱼腥烂菜叶的味道,勉强忍住没有捂住口鼻。

    身旁的荣毓没什么反应,一如既往的平和。

    走到弄堂中间,荣毓向一个正摘菜娘姨问:“请问吴蓨生家住在这里吧?”

    “先生说的是吴家,你问死了儿子的吴家姆妈。”

    这个娘姨对这个问路的青年印象极好,清隽斯文,朝前面指着指。

    两人顺着她指的方向,来到一户人家门前,荣毓上前敲门,敲了半天,才有一个半大男孩来开门,荣毓弯腰和气地问;“你母亲在家吗?”

    “娘,有人找。”

    男孩扯开嗓子朝后喊。

    在后院水池边洗衣服的吴蓨生的母亲应声走出来,看见站在堂屋里的荣毓身旁的沈曼卿,顿时脸就变了,嚷嚷起来,“你来干什么?你害死了我儿子。”

    就要往外推沈曼卿,荣毓挡住,好言好语地说:“伯母,沈小姐也是受害者,你儿子的案子法院庭审时你也全听了,沈小姐是无罪的,不是她害死了你的儿子。”

    妇人警惕地看着二人,瞪着沈曼卿,“不是你,那是谁杀死我的儿子?”

    荣毓语气温和耐心,“我是医生,学的法医专业,杀害你儿子的凶手另有其人,现在逍遥法外,你如果想为你儿子报仇,能提供一些有用的线索,便于我们追查凶手。”

    吴母跌坐在椅子里,拿围裙擦着眼睛,“你们要问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蓨生他什么都不告诉我,嫌我不懂。”

    “你儿子经常来往的人,同学、同乡,朋友?”荣毓问。

    “我儿子的同学、同乡、朋友?”

    “女同学、同乡有吗?”荣毓强调说,他怀疑凶手是女人。

    吴母寻思一会,摇摇头,“我不知道,蓨生他读大学在学校住,他从来不带同学来家里,从来没带女生到家里来过。”

    荣毓和沈曼卿对视一眼,有些失望,看来吴蓨生家境差,自尊心又强,外人面前从不提家里人,怕同学瞧不起。

    他们说话时,没人注意一个女孩躲在门外偷听。

    两人从吴家出来,沈曼卿说;“看来从吴蓨生母亲这里问不出什么。”

    突然,身后传来,“等等!”

    两人回过身,看见吴蓨生的妹妹站在几步远地方,用仇视,怀疑的眼神看着她们,犹豫片刻,盯着沈曼卿问:“你真没杀了我哥?”

    “我为什么要杀你哥?”沈曼卿心平气和。

    “因为你同我哥好,怕你未婚夫知道。”女孩充满敌意地看着她。

    “小妹妹,我若是杀你哥的凶手,我还会查下去吗?”沈曼卿不生气。

    女孩咬着嘴唇,过了一会,说;“有一次我看见我哥和一个女人一起走。”

    “你看见她长什么样了吗?”荣毓问。

    “我没看见,就看见一个背影,个子不高。”

    她用手比到自己的头顶,“她好像和我哥很亲密。”

    “你哥从来没有提起过她吗?”沈曼卿问。

    女孩慢慢摇头,“没有”

    荣毓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小妹妹,你如果想起什么,打电话找我。”

    女孩看了看名片,紧紧地握住。

    沈曼卿把手袋里所有的钱全都拿出来,塞在她捏着名片的手里,“好好读书。”

    穷人家的女儿早熟,这女孩很聪明。

    离开充斥刺鼻味道的弄堂,沈曼卿大大喘了口气,“今天没白来。”。

    开车回去,已是华灯初上。街道上的人多了起来。

    沈曼卿手肘拄着车窗边,思忖说;“吴蓨生的妹妹看见了她哥哥同一个女人在一起走,或许是同学,偶尔遇见,亦或是熟人。”

    “这条线先放一放,你提供的当日中西旅馆住宿的房画像,可以先从这里入手。”

    荣毓思路清晰,总是能从毫无头绪中抓住重点。

    “沪上帮派势力大,到处遍布青红几大帮派的人,他们若是想找一个人,多半能找到。”沈曼卿侧头,“程不遇说你和帮派大佬能说上话。”

    荣毓不置可否的嗯了声。

    街道两旁的路灯光映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五官立体深邃,泛着柔和的光泽,荣毓总是给人安心的感觉。

    凡尘的浮躁,内心变得宁静。

    到沈公馆门口,沈曼卿站在车下,弯腰朝里面的荣毓说:“那日你有空,我泡咖啡给你喝,我泡的咖啡水平一流。”

    荣毓微笑,“我可以期待一下。”

    汽车送回车库,荣毓正要上楼,女佣周妈说:“少爷回来了,刚才有个叫吉田的日本男人打来电话,说是少爷的同学。”

    “我知道了。”

    荣毓上楼,进房间关上门,拨了电话,电话机那头传来喂了一声,荣毓道:“张伯,我是荣毓。”

    “毓贤侄,你去香港几时回来的?”

    “刚回来,我有个事要麻烦世伯。”

    “毓贤侄,你跟我还气什么?有什么事说吧。”

    “我要找个人。”

    “什么人?”

    “……”

    “这点小事情,好说,荣毓,你父亲身体可好?”

    “承蒙世伯惦记,我父亲身体硬朗。”

    “替我问你父亲好。”

    荣毓放下电话机,又拿起来,说了句,“上来一趟。”

    不消片刻,一个男仆进来,“少爷”

    荣毓把一个信封交给他,“送去义道堂。”

    刘妈端了一盘水果,放在茶几上,说;“今天买的蜜瓜特别甜,小姐尝尝。”

    沈曼卿拿起一块,咬了一口,“是挺甜”

    问:“还有吗?”

    “有,吃着甜,我又去街口水果摊买了三个。”

    “送两个给隔壁邻居,荣公馆。”

    刘妈纳闷,问;“小姐,我们搬来不久,邻居互相不熟悉,送瓜总要有个由头。”

    “我们刚搬来,以后邻居要互相照应。”

    刘妈道;“这也是,远亲不如近邻。”

    “挑两个好的,叫阿娣送过去。”沈曼卿嘱咐一句。

    沈曼卿削了个苹果,吃了一半时,阿娣回来了,笑着说;“隔壁住个年轻的男人,风度翩翩,看上去是个有学问的人,绅士有教养,”

    “小姐当初说法租界富人区房租虽然贵了点,但是环境好,治安好,这里住的都是有身份的人。”刘妈宾服小姐有远见。

    阿娣说;“我进厅里,厅的摆设很考究,地毯我鞋子都不好意思在上面踩,这位男主人大概很有钱。”

    “你送瓜他说什么了?”沈曼卿问。

    阿娣把手里的东西递过来,“咖啡,回礼。”

    沈曼卿接过,看看咖啡罐,说;“我们可赚大发了,你知道这罐咖啡能买多少瓜,够吃一年的瓜钱。”

    刘妈咋舌,说:“以前只道是我们沈家算有钱的人家,看来是坐井观天,随便送点东西,看着不起眼,金贵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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