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也好,只是不知此人现在何处啊。”高伯摇摇头,又觉得今日来此的话题重点已被扯太远了,赶紧说道:“但目前为止,大少爷,还是要让高家振作起来才行啊。”高伯望着这个似乎心思已不知神游到哪了的公子,一阵焦急,又道:“若此时再不振作,高家可能就永远垮下去了。”

    高莽枝这时似乎才将遥远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望着高伯道:“你可有方法?如今的高家已经穷途末路,我高莽枝从哪一方面都比不上曾家,他们若想继续整垮高家,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哼,哪有那么容易,高家即便是只蚂蚁,也是只能咬人的蚂蚁,死之前必将他咬得遍体鳞伤才是。“高伯语气冷冽,剑一般的目光直射向高莽枝,倒是让这位大少爷内心一紧,没想到平时低眉顺眼的仆人也有如此凌厉的一面。

    “大少爷,难道你甘心,就这样被他们捏死吗?“

    “高伯,您有什么主意,我听您的。。。“此时的高莽枝,已为高伯的气势所震慑,加之自己本就是个没什么主意的人,此时更是将希望寄托在了这位在高家勤勤恳恳二十余年的老仆人身上。

    “公子,高家如今确实已经风雨飘摇,但高家还有后台和靠山啊,您怎么从来不用呢?”高伯用询问的眼光望着这个不成气候的高家大公子,有些恨铁不成钢,但又怜其孤苦无依。

    高莽枝望着高伯探询的目光,顿时明白他所指,可他怎么敢去找那两个大靠山,尤其是在凌云面前,连抬起头来都需要勇气。他不想解释,更不敢解释,只能无力地摇摇头。

    思至此处,他忽然想到了那日在山上遇见的无忧公子,那人虽面相陌生,但那双眼睛,却如此熟悉,是他永远也忘不了的眼睛,是让他魂牵梦萦的眼睛,世间怎会有如此相似的眼神呢,相似到让他的思绪顿时就能飞回至四年前。

    “公子,公子。”高伯连叫两声,他哪里知道高莽枝此时的心思竟然飞到无影无踪了,忙连唤两声,“如今高家想要振作起来,借助靠山的力量便是唯一的出路了。”

    “若是要找景王府或高家,我宁肯不去。”高莽枝坚决地摇摇头。

    高伯见大公子这副无精打采的神情,知道一切都只是白说,轻叹一声,又立即推出了今日的主题,本来他今日也丝毫未作让高莽枝能够振作起来独立支撑门面的打算。

    “大公子,您觉得阿丑如何?”

    “阿丑?”高莽枝的神情有些迷茫又有些兴奋,“高伯,这阿丑真是你远房亲戚吗,从那穷乡僻壤小地方来?可我怎么觉得此人言谈得体,举止大方,分析问题也是高屋建瓴一针见血,完全不像是未见过世面之人啊。”

    “哦,是的,”高伯有些随意地答道,“他幼时便表现得聪明无双,但我很早就离开家乡了,所以他后来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世面,我并不知晓,但此人的人品是绝对信得过的。大公子,有些您不愿出面的事,让阿丑去办,如何?”

    “让阿丑办?”高莽枝有些惊疑地望着高伯,他倒不是怀疑高伯别有用心,只是不敢确定阿丑果真有这个能力,“虽说这阿丑确实聪明,可我们这茶马生意上的事,他可是从未接触过,又怎能去接下来呢?”

    “大公子请放心,我和阿丑好好聊过,在从老家逃荒过来之前,他一直在老家一个大户人家家里做大管家。这孩子自幼我便知道的,从不打诳语,扎扎实实,老奴您信得过吗,只要您信得过我,我就信得过他。”高伯诚恳而坚定的目光一直未离开高莽枝,此时更是急切地希望高莽枝能够给一个准确的答复。

    好半晌,高莽枝才勉强点点头道:“你想让他做什么?”

    “找景王府和马公子借钱,然后到南中收茶叶,到全大梁各地收茶叶,这是对曾家最有力的反击,也是高家崛起最直接的方法!”高伯双眼放光,灼灼地盯在大公子的脸上,可高莽枝却觉得这聚焦的目光似要将自己燃烧一般。

    “借钱?”他拼命摇头,但凡一点小麻烦他都不敢去惊动那两家权贵,更何况是借钱,大笔借钱。

    “公子,若您是真心想要让高家振作起来,这便是唯一可行之路。”高伯也不着急,他知道让这个胆小的大公子一时接受这个观点确实有困难,不过,他不急,他有的是耐心和决心,因为,阿丑是他绝对值得信任之人,也是高家绝对值得托付之人。

    时至今日,没有任何一个人比阿丑更适合担当重振高家的重任!

    “让我再好好想想吧。”高莽枝闭了闭眼睛,又揉揉胀痛的太阳穴。是否跨出这一大步,他还需要太大的勇气去支撑。

    高莽枝虽非高家亲生,但自幼便在高家成长,接受的都是高家的理念教养,这个内心本就良善的人,此时是真心希望高家能重新崛起的。只是,他还迈不开步子,张不开嘴。

    临川,是距离大梁都城大约五十公里的一个小镇,这里因海拔偏高而早晚都笼罩在雾气之中,因而也格外能产出好茶来,高家在临川就有自己的茶园。同时,因山势险峻,道路崎岖,人迹罕至,高普沧当年为了保存高家财产,将地库便建在了临川,里面的金银珠宝到底有多少谁也不知道,大梁人只知道,当时的高普沧是名动京城的第一大儒商,是足够有实力买得下任何东西的。

    这座地库建的极其隐秘,占地面积大约有十亩见方,远远望去只有一扇沉重的大铁门和略高出地面一米左右的铜墙铁壁,四周山高林密,杂草丛生。若不知道地库存在的人,根本不会往那种地方去,恐有豺狼虎豹出没,又恐有鬼魅藏身于此。地库存在了这么多年,并且保存得完好无损,里面的财物丝毫未被人劫走,一是几乎无人知晓它的存在,二是它实在坚不可摧,普通小贼根本是望而兴叹。

    此时,夜已深,星光点点,夏虫啾啾,白天烤人的暑气此时已降下来了,正是安睡的好时候,整个大梁几乎都已在沉睡中了,静谧而安详。而此时的临川,白天酷热难当人迹罕至,此时却人声鼎沸了起来。

    远远望去,自京城至临川的一条蛇形小道上,长长的一条火龙正在蜿蜒前进。走近细看,却见队列中的每个人都是披坚执锐,人手一根熊熊燃烧的火把,将那些士兵的脸个个照的油光发亮。长长的士兵队伍最后则是更为庞大的拖车阵容,每个人都拖着一架两轮板车,车身上均捆绑着方方正正的大木箱子,车身前方有一横栏,栏上绑着高高燃烧的火把。这绵延了大约一两里长的队伍将整个寂静的山谷都几乎点燃了,照亮了。山路崎岖,粼粼的拖车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快点,快点,跟上。“队列旁一矮胖男子,一边扬鞭打马,一边不停地催促,遇有走的慢一点的士兵,他会从马上跳下来一顿臭骂,甚至去踢上两脚。如此飞扬跋扈的,在京城也就陈水深排第一了。

    此时,他因兴奋而脸颊涨的通红,见所有人都有条不紊地紧跟着队伍,才自队尾打马奔到了队头。队伍的最前面,是两顶豪华坐轿,因天气炎热,两顶坐轿均为敞篷,山风轻拂,凉意阵阵,比起后面步行的士兵们,轿中的人可是舒服多了。

    “老爷,我从头到尾共数了三遍,一共是50人,30辆板车,一个不多一个不少。”陈水深奔至最前面的轿子,朝轿中人汇报。

    “嗯。”曾乘风闭目养神,听到陈水深的声音也不曾睁眼一下,只淡淡道:“今晚事成后,按照名单,每人十两银子作为奖励。”顿了顿又继续道:“这些士兵恐怕手脚不干净,毕竟不是我们自家人。。。”

    此时的曾乘风,身体虽有些疲惫,神情却是兴奋的。瞎掉的左眼已被蒙住,从其右眼射出的光却是灼热无比。今晚,是他思虑已久的行动,是他破釜沉舟也要去做的一件大事。

    “老爷放心,我都安排好了。”陈水深赶紧回复:“我一共带了十个兄弟出来,已经分派好任务了,每人盯五个人,并且在进入地库前,所有人都会脱掉衣服,保证出来时不夹带任何东西。将所有东西都按顺序摆放好之后,才会允许他们再去穿衣服。东西那时候已经在箱子里都摆好了,也上了锁,谁也没机会再去打开了。”

    “嗯,办的好。”曾乘风轻轻点头赞许道,又不忘添了一句:“兄弟们辛苦了,到时候每人五十两奖励。你,一百两。”

    “多谢老爷。”陈水深兴奋地从马上跳下来,要给曾乘风磕头,老者却轻轻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去干好自己的事。

    陈水深不敢有丝毫耽搁,连忙起身上马,又开始来来回回地叮嘱,催促。今晚的大事,可不能再出任何纰漏了。近一两年来,曾家麻烦不断,远远不如前些年办事那么顺风顺水,他的日子也远没以前那么好过了。到底什么原因,以他那样的智商确实是难以猜出来,但唯有为主子更加卖命,才是自己唯一的出路。

    此时,看似已进入梦乡的曾乘风,头脑中却是在经历一场大风暴,根本停不下来。今晚如此大胆而仓促的行动,实在是迫不得已。

    他本想和高莽枝继续维持着表面良好的关系,慢慢地去寻找钥匙或者干脆哄骗高莽枝同意他们一起去撬开地库,毕竟高莽枝现在是高家唯一的继承人,他对于地库拥有绝对的控制权,只要他同意了,地库里的那些金银财宝自然已不在话下。以他这些年对高莽枝的观察,这个干女婿他是半点也瞧不上的,但正因为他的懦弱无能,他曾乘风才可以有如今的风光。可谁想到,这小子前些日子竟然像发了疯一样的跑到曾宅大吵大闹,惹得街坊四邻全都出来围观。这实在不像高莽枝平时的为人与个性,看来兔子被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如今,他感觉自己已经被逼上绝路了,自己也似乎再没有与他表面虚与委蛇的必要了,于是昨晚密信给曾晚晚,让她今晚务必拖住高莽枝,他们偷偷出来将地库里的财产取走。

    其实,所谓偷偷,哪里会是偷偷,队伍首尾共长上百米,一路叮叮咣咣,只差没有锣鼓喧天旌旗招展了。他也想好了,万一有人出来当面指责他偷盗地库,他就把高莽枝抬出来,毕竟,名义上他也是岳父大人。再说,今日来的可都是兵部实打实的士兵,穿的军装也都是周周正正的,即便被过路者看到,也会以为是一次小规模的军事行动呢。

    他去找兵部借兵,其实是很早就想好的一步棋,借几个兵只是幌子,借此机会与兵部尚书勾连上,那才是最终的目的。当初想找郑静石当个牵线人,谁知那老头竟然自寻死路,那也就别怪自己心狠手辣了。

    想到此,曾乘风嘴角不禁露出一丝冷笑,要和人拉上关系,谁能拼得过自己,只要有足够多的钱去砸,有足够厚的脸皮去腆,就没有接近不了的人,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如今户部,工部,吏部以及最难啃的骨头兵部,都已经被自己拉下水了,大家站在同一个战壕里,怎么不会互相帮衬着点呢。

    只是那郑静石,那日不知被何人所救,如今又在哪里,至今都还是个迷,也是个巨大的隐患。还有,那景王爷既然救下了郑静石,是否会已经知道了自己深夜杀人的罪行,虽自己将行凶现场收拾的干干净净半点证据也找不到,但自己左眼被射瞎已是事实。这些若是被景王爷给联系起来,自己的麻烦还少得了吗?

    想到这,曾乘风回过头,去看后面软轿上的儿子,见他神思恍惚,貌似心不在焉,不禁心中微怒。自京城里来了个司徒嫣儿,这个平时还算把持得住的儿子,连魂都似乎被勾走了似的,不过要说那份痴情,却又是象极了自己,想到那个尚在病榻之上的女人,他不禁心中一声哀叹。

    曾乘风盯着儿子半晌,见他仍是一副神游太极的模样,不禁重重咳嗽了一声,这猛然窜出来的声音吓了那个正沉浸在温柔乡中的曾无庸一大跳,一个激灵后才聚焦到老父身上,见后者正严厉地瞪着自己,赶紧问:“父亲,到了吗?”

    “还没呢。恐怕你身到了,心也没到吧?”曾乘风脸上一丝笑意没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儿子的眼睛。

    “哪里,今晚行动如此重要,孩儿怎敢不用心?”曾无庸回道,从内心深处,他仍是惧怕和尊敬父亲的。

    “那就好。”曾乘风略点了点头,又问道:“晚晚那里,今晚能确保不会出问题吧?”

    “您放心吧,我让人带了迷药去给晚晚,保证高莽枝一觉睡到大天亮。”曾无庸忙回答。

    “嗯。”曾乘风随便应答了一声,也开始闭目养神,今夜还不知会出什么状况,此时趁机先打个盹吧。

    “父亲,”曾无庸细细的声音传入耳际,曾乘风也未睁眼,但仍继续听着。

    “那件事,我觉得,风险太大了。。。。”这声音细小得如同蚂蚁爬一般,周边应该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听到,可曾乘风一双眼却猛地睁开,犀利的目光直直射向儿子,紧接着说出的话更是如刀般锋利,“你找死吗,在此处说这事!”

    曾无庸有些讪讪的,又有些委屈,低声辩解道:“这里四处无人,鬼才听得见。”

    “你忘了我们曾家现在是被人盯上了吗,这幕后之人到底是谁都还未查清,但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整垮我们曾家。”曾乘风见儿子仍懵里懵懂,不禁低声厉喝,“再说,那件事已由不得我们不做,凡是已经知道了那事的人,又不跟随他们的脚步,我们还能有活路吗?糊涂!”

    “可是,父亲,我们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韪?”

    “住口!”曾乘风此时恨不能甩那优柔寡断的儿子一个耳光,可众目睽睽之下,他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咬紧牙关,将一口恶气吞回肚子里。

    “成大事者,不仅要有超世之才,更要有坚忍不拔之志。你如此优柔寡断,如何成事?”曾乘风压低声音怒斥着儿子。

    曾无庸见父亲如此动怒,也不敢再多说,转过身来继续闭目养神。

    这时,前方陈水深已骑着快马飞奔过来,到跟前才勒住马道:“老爷,前面马上就到了。一个小山坡,车马都上不去,您受累,下来走两步。我把后面的箱子全都安排好后就让人上去。”

    这时,已有家丁过来扶曾氏父子二人下轿,又有人来将火把举得高高的,四周被照的亮如白昼,一行人簇拥着二人往小山坡上走去。这里曾乘风是知道的,当年建这个地库时,高普沧丝毫也没有隐瞒他的意思,怎么建,找谁建,建多大,这些本应绝对保密的信息在他这里却是透明的。其实,想想高普沧为人确实够坦荡,可唯独夺妻之恨这一点不能忍,而这却是作为一个男人一辈子最大的耻辱。曾乘风想到这里,不禁又咬紧了压根。

    山坡不高,只是有些陡,一行人很快便来到了地库前,依然是十多年前的模样,冷冰冰的铜墙铁壁毫无人间烟火之气。曾乘风看着那精铁铸就的一把巨型锁,不禁一声冷笑,纵你金刚不坏,今日烧也要将你烧化。

    “老爷,您请坐。”这时,陈水深已不知从哪里端来一把太师椅,毕恭毕敬地放到了曾乘风的身后,待坐定后,又一挥手,不无自豪地道:“老爷,您看,所有的箱子全都已摆好,待会只等地库打开后,搬出来就直接放进去了,然后再将每个箱子封死,连只苍蝇也别想飞进去。”

    曾乘风轻轻点点头,抬头望望天空,夜色暗沉,周遭寂寂,但东方已微微露出熹微红光,知应是丑时过,已是寅时了,叮嘱道:“抓紧时间,天亮前必须离开地库。”

    “是!”陈水深响亮地答应着,又用力一挥手,便见两个彪形大汉扛着一把崭新的大刀上来,那二人均光着上身,膀大腰圆,但扛着大刀却也全身淌汗,气喘吁吁,可见着实沉重。刀锋在火把的映射下,折射出逼人的寒光。

    “老爷,这可是我找城北最有名的张铁匠,花了三个月的时间专门打造的刀,绝对锋利,削铁如泥。”陈水深一面向主人邀功,一面指挥二人赶紧开始砍锁。

    “铛”,“铛”沉闷的铁器撞击声仿若直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所有人眼睛都不眨一下,紧盯着那把大铁锁,兴奋的幻想早已取代了本应有的害怕。没有人能想象,那里面究竟埋藏着多少宝贝,当见到的宝贝超越自己的极限时,还能不能控制住自己。

    伴随着沉闷的撞击声而来的,还有不时闪现的铁火花,火花每溅一次,刀口似乎又卷了一点,铁锁上的断裂也似乎更大了一点,曾乘风心里的兴奋与恐惧都更增加了一点。

    自从决定来地库,他便已抱了破釜沉舟的决心,曾家目前已是危机四伏,若再没有大笔的财力做支撑,恐怕这些年所有的努力都要毁于一旦了。而借助这笔巨大的财富,他可以将朝廷几乎所有的官员都拉下马来,到时候,还发愁什么收不到茶叶,还发愁什么借不到兵,干不掉郑静石,整不垮高家。。。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老爷老爷!”陈水深抖着肥胖的身子,一颠一颠地跑过来,油光可鉴的脸上写满了兴奋,边跑边大叫道:“开了,开了!”

    曾乘风从太师椅中一跳而起,拉起一直站在一旁的儿子,颇有点激动地道:“走,一起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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