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草木皆深,鹰飞马肥,正是狩猎季节,鸟兽俱惊。三年一度的乡试大比如期而至,秀才们也如鸟兽一般,是骡子是马,都要拉出来溜溜。所谓“万万人马过此河,沉下死者浮才活。鹏程万里青云上,人生能得几回搏。”

    大比之期,距长沙府百来里程的湘潭县城也变得十分热闹。那些湘南北上赴试的秀才们都要在此歇息落脚,然后快马加鞭去往长沙。行脚的穷酸书生更得在这里停留,备足水粮,再往前赶。一时间,湘潭城里客舍爆满,书生骤聚。满城书声入耳,子日妹耶,声声不绝。

    时值正午,阳光热烤大地,街面上人流稀少,毫无生气。这时从街道上远远的走来一个女子。大热的天,她面上蒙着一截纱巾,似是不愿让人看到她的面目。这女子身上并无包袱,轻风拂袖,孓然一身。她抬头看了看一家名叫“童话客栈”的招牌,倏然进去。

    外面没有人气,谁知里面竟是热闹非凡。大堂里十几张八仙大桌,几乎无空座。小二见有人来,麻溜的上前,一面作请势,一面笑迎着,说道:“客官是隹店还是用饭?用饭的话,你吃什么?隹店的话,对不隹你呢,没有空房了。”女子随着小二走到最里的一个角落,那桌前已坐了四五人。小二向他们躬腰一礼,含笑说道:“对不起各位爷,你们打紧一下,这位女客官风尘仆仆,借这里歇脚,大家体谅体谅。”桌上几人倒也没话,给女子让出一方位置,一面倒是看了她几眼。女子并不在意,等着小二上来茶水,抿了一口。

    小二问了女子吃什么,然后高声武气的唱喏:“干煸肥肠,宫爆鸡丁,一碗老米糙饭。”一面说,眼见门口又来客,迎了上去。

    女子扫了一眼店堂,当中坐的几乎一半是去乡试的书生秀才,也有赶脚行路的小贩,还有些许是本乡本土的邻居。大堂很显眼的是放了近十个大木桶,看身边的桶里盛着大半桶冷水,里面有一个油纸包着的硬块,不知是什么。大堂里虽然人多,竟不觉闷热,反而十分凉爽惬意。难怪人们都进这里,外面反而无人。

    小二上来饭菜,女子独自细嚼慢咽吃着。大堂三五成群的围成一处不知说什么。这时听见“扑通”一声,竟像是有人一下倒在地上。有人赶忙扶起,一面不知说着什么,半时听人道:“小二哥,小二哥,你后厨有剩的什么没有,做做好事,这秀才饿得晕倒了,给他吃点填肚子。”小二听见,赶忙过来,瞧了一眼,摇着头叹息,说道:“有是有的,我这就去拿些还没倒掉的送来。可这也不是办法,他身上没钱,都欠着二两银的房租了。好在我们东家是个善施好德的人,不然早撵出去。”说罢,转身去了。片刻端来满一碗饭菜,搁在那边桌上。那秀才样的书生顿时大口吃着。

    这时只听有人叹了一声,说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要是二小姐还在,哪能有今天这事发生。”旁边有个书生道:“我听这里的人老念什么二小姐,怎么回事?”第一人道:“二小姐就是这客店的少主。想当年,二小姐的大德,多少人记在心中。如今十几二十年过去,二小姐已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唉,二小姐若还在,她早接济这秀才,上长沙去啦。”

    又一人道:“这二小姐一定是远嫁去了罢?照你这们说,她要还在这里,一定会接济这秀才。”那人道:“童老爷这么大的家业,怎会让二小姐远嫁他乡。二小姐,她,她。。。。。。”说到这里,这人却不言语下去了。这时听另一人道:“都快二十年了,这事有什么不可说的?何况这客店打的招牌就是二小姐的闺名,人们不就是冲这招牌来么?”第一人听了,深叹了口气,说道:“其实童老爷并不为打二小姐的招牌做生意。他老人家或许想着二小姐哪一天突然就回来了,看到这招牌,那是多么亲切。二小姐一去无音信,叫我们这左邻右舍也思念万分。”有人“啊”了一声,说道:“这二小姐是经了什么变故吗?一去无音讯是怎么回事?”那第二个知道二小姐事迹的人说道:“怎么回事?二小姐跟个野男人跑啦。哈哈,这真他妈一场好大的笑话。一个人人以为冰清玉洁的小姐,竟然跟一个野男人跑了,连她的未婚夫婿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勾引了个男人,这故事离奇得叫人不信。”

    那人刚说完,只见大堂中一阵骚乱。无数只茶碟碗盘砸向那人坐的位置。更有人冲上去,拳打脚踢不停。有人气怒十分,骂道:“你他妈是什么畜生,二小姐得罪你了吗?”有人大声道:“打,打,打,打死这狗日的东西。二小姐这么大德大善的人,亏这混账怎么说得出口诋毁。二小姐千般的好,人人敬重还来不及,居然有人说出这等不是人说出的话。”

    一时听得那人不停的呻吟叫唤,直道:“别打了,我错啦。我是猪,我连猪都不如。我放的就是屁,你们把我当屁,放过我。”众人听他讨饶,倒也不好真打死了,放开手来。有人高声道:“谁再说二小姐半句坏话,老子跟他拼命了。”说得狠狠的。

    这时听见有人说道:“原来二小姐是有夫婿的啊?”那口吻竟是酸酸的。有人道:“二小姐好好的人,不该有夫婿吗?多少达官贵人想来攀这门亲,可叹二小姐识人不淑,最后竟挑了那么不是人的一个东西。”有人“嘘”声道:“老兄说话小心些。要叫那人听到,你没好日子过了。人家现在官可大着呢,听说又升了一级,现在做了咱们湖南一省的按察使,管着湘江大地的司法,正三品级呢。想要给你定个罪名,你就倒八辈子大霉。”那人听了,果然不敢再出声。

    静了一时,听到有人喝面的声音。那声音呼噜噜,在这静静的大堂里,显得十分滑稽。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道:“你吃面就不能小点声吗?你瞧瞧,大家都看过来了。”这女子的声音如同琴音抚过,叮叮咚咚,十分悦耳。众人瞧去,见是个十六七的小姑娘。梳着两个耳辫。那双漆黑的眸子忽闪忽闪,显得古灵精怪。她穿一件淡黄的衫子,上面却飞满了各式各样的蝴蝶。这姑娘也正低头在吃面。在她的身旁,坐着两个高壮的大汉,瞧上去傻乎乎一般,感觉人畜无害。三个人都在吃面,不知是谁发出那呼噜噜声。

    这三人坐在一起,十分特别。人们禁不隹好奇的打量。那小姑娘吞着面时,分明传来呼噜噜声响。她身旁的两个大汉静静的看着她。左面那人道:“千千,明明是你吃面呼噜噜,干么冤枉我和百百?”众人听了,止不隹的窃笑。那千千瞪眼道:“万万,你不想混了?小心我把你扔在这里。”万万听了,好半天才说道:“你不讲理。”那千千一笑,说道:“你们看我什么时候讲理了?”那叫作百百的道:“千千,你再这样不讲理,不让你跟我们一起,让你迷得团团转。”千千听了,立时应道:“好啊好啊。咱们从这里出去就分开。谁说话不算数,谁就是王八蛋。”万万道:“千千,你是女孩子,说话要文雅,举止要悠雅,一个姑娘家,开口王八蛋,闭口屁股蛋,以后怎么嫁得出去?我和百百要为你操碎多少心?”那千千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忽然抬起头来,恼怒道:“看什么看?说你呢,再看挖掉你眼珠子。还看?”

    众人只当笑话,都不在意。谁知那千千一下站起来,直向一个书生走去。那书生长得也是牛高马大,看见千千过来,不好坐着,正要站起身来行个礼。千千走到他身前,几乎低了人家一个头。只见她突地抬起右手,骈出二指,直向那书生双眼插去。这动作当真是快到极点,那书生还没反应过来,千千已将他眼珠子抠了出来,书生痛得双手忙去捂伤口,眼前一片漆黑,他大喊大叫,身子在大堂里乱冲乱撞。那种惨状,叫人不忍目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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