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操作了简仪、浑仪等天文测量仪器后,薛瑞颇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这些仪器的原理他都懂,使用方法也大概掌握,可惜现在是白天,想要观星得选个天气晴朗的晚上才行,这让他有些遗憾。

    不过,明朝这些天文仪器相对于后世清朝经外国传教士改造设计的各类测量仪器相比,  在精度和用途方面等多有不如。

    恰巧,薛瑞前世悉心研究过那些天文仪器,对其结构原理已成熟在胸,再结合他掌握的现代天文知识,说不定能仿制一些更为精确的天文测量仪器出来。

    当然,这些还不是他现在要考虑的事,  等日后老爹当了官,  有机会再研制出来,  这样不但能帮助明朝天文学进步,也更有助于老爹升官。

    参观完观象台,薛瑞便跟卜刺还有徐峰等人告辞,带着众人前往谯楼。

    谯楼,古时的报时之地。

    在府县中,谯楼一般由当地阴阳官掌管,除了主掌报时外,还负责治理神坛和地方禳祈等活动。

    谯楼除了正术、典术等官员,还置有数量不等的阴阳人。

    这里的阴阳人不是指太监,而是指那些民间的阴阳术士。

    在明朝开国初期,朝廷一度试图将民间阴阳学、天文学、历学垄断。

    但阴阳数术早已根植民间多年,不是朝廷可以轻易控制的。

    因此,朝廷只能尽可能的将民间阴阳术士纳入朝廷管辖范围之内。

    明代在各府州县设阴阳学正术、典术、训术等官,他们品级很低,最高者正术,  仅为九品,且有职无俸,典术和训术则为“不入流”,不属于正式官员。

    京城的谯楼也被称为鼓楼,并不属于顺天府管辖,而是被划为钦天监直属,由监中漏科博士代管,由五官司晨佐之,主掌更鼓报时,其内有直属钦天监的阴阳生四十余人。

    谯楼高约三丈,长宽各十余丈,共分上下两层,下层为城阙样式,上层为中、东、西三座大殿,看着气势雄浑,十分壮观。

    薛瑞带人到谯楼时,却没见到漏刻博士焦衡,楼中只有五官司晨袁为主事。

    询问袁为才知道,今日焦衡告了假,还没来上值。

    袁为知道薛瑞是许惇面前的红人,再加上监中传出薛元皓要接任五官保章正一职,他自然乐得亲近,便自告奋勇带领他们参观。

    待薛瑞谢过,  众人陆续上了谯楼。

    根据袁为介绍,  楼内设有主鼓一面、小鼓二十四面,这是取至二十四节令。

    除了上述那些,还有云板一面、点钟一只、牙杖四根、铜壶滴漏一架,以及三眼画角二十四板。

    这里的阴阳生进出匆忙,他们一群人到来,都只是随便一瞥,就脚不沾地的继续忙活起来。

    见此情景,薛瑞好奇道:“袁大人,这楼中阴阳生平日都这般繁忙吗?”

    “倒也不是,只不过前些日子土木堡大败,京中文武官员死伤众多,最近罹难官员家属都忙着请人看风水,择吉地,修建坟茔,导致京城阴阳先生供不应求,所以便就请朝廷让钦天监帮忙,前几天,郕王殿下下令,命咱们谯楼阴阳生给这些官员家里操持丧事,所以才忙了一些。”袁为解释道。

    “难怪。”

    薛瑞恍然大悟,这谯楼阴阳生本是钦天监直属,通常是为皇亲国戚服务,平日哪有官员敢来找他们帮忙,前些天因土木堡大败,死了这么多官员,朝廷不表示表示,哪里说的过去,是以才有了现在这副景象。

    带世业生们看过东殿,路过中殿间的券门时,忽有一个老头踉跄而出,薛瑞走在前面,猝不及防之下,被撞了个正着。

    薛瑞身材瘦弱,当场就被掀了个跟头,这老头也被弹了回去,一屁股坐在地上。

    “薛掌事,没事吧?”

    袁为见状大惊,忙上前将他扶起。

    “不碍事。”

    薛瑞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灰尘,看向那个一头撞倒自己的人。

    坐地上的是个老者,估计有六七十岁的年纪,鸡皮鹤发,看起来有点得到高人的模样。

    不过,他两眼好像不能视物,正摸索着在找掉落在一旁的竹杖,看样子是个瞎子。

    袁为看清是这老者,上前亲自将其扶起,见他没有什么大碍,这才道:“陈老,您双目不能视物,走路也慢些个,撞到人是小事,摔伤了您自己那可就不得了了。”

    “老夫惭愧,刚才不小心踢到了门槛上,这才摔了出来,不知刚才撞倒了哪位小友,还请原谅则个。”

    被称作陈老的瞎子作揖赔罪道。

    “袁司晨,这位老人家是?”

    薛瑞颇有些好奇,这阴阳生里面倒是有不少年长者,毕竟干这一行越是年长越吃香,所以阴阳生们年纪普遍要大于天文生,但像陈老这种高龄的还真不多见。

    袁为忙介绍道:“陈老可是深谙风水之学,尤擅摸骨算命,他到京城不久,就闯出了偌大名声,被不少豪门大户奉为上宾,今年四月的时候,因楼中缺少教习,焦博士跟监正请示后,就请陈老来谯楼挂个名,帮着教授一下阴阳生,才解了咱们一时之急。”

    “原来是陈老,学生薛瑞有礼了。”

    听这位是谯楼外聘的教习,薛瑞倒也客气,拱手跟陈瞎子见了礼。

    陈瞎子呵呵笑道:“老夫是个瞎子,刚才一时大意,冲撞到了小友,还请不要见怪。”

    “学生倒没什么大碍,陈老行动不便,日后还要小心些才是。”

    薛瑞也没受伤,自然不会跟一个瞎子计较,便善意提醒了一句。

    “小友是第一次来谯楼吧,既然我二人有缘,不如老夫帮你算算前程,以示赔罪,如何?”

    陈瞎子见他这么好说话,心中有些过意不去,正好他现在得空,便主动示好道。

    “那敢情好,陈老这摸骨算命本事可了不得,先前他老人家给别人算命,少则收三五两,多则几十两,有的人想算还求之不得呢。”

    陈瞎子现在算是谯楼的招牌,袁为自然要帮着吹捧一下,也顺带缓解一下二人相撞的尴尬。

    两世为人,薛瑞还从来没算过命,正想学习一下算命先生忽悠人的本事,便点头道:“那就有劳陈老帮学生算算流年吧。”

    “那小友随老夫来吧。”

    陈瞎子手持竹杖,朝西面一间房走去。

    “袁司晨,麻烦帮我看着那些世业生,别闯出什么祸事,我去去就来。”

    将世业生托付给袁为后,薛瑞就跟着陈瞎子进了房间。

    “小友请坐。”

    在房间里的水盆中洗净手,陈瞎子摸索到一张几案后坐下。

    待薛瑞坐定,陈瞎子就伸手在薛瑞脸上摸了起来。

    将面骨摸了一遍,陈瞎子却没有停手,而是又重新摸了起来,边摸边疑惑道:“奇怪,小友这骨相十分独特,老夫行走江湖数十年,还从没见过这种。”

    “我这长相很平常吧,也不见得有多古怪啊?”

    薛瑞有点不乐意,虽说他长得不是特别英俊潇洒,可也不见得有什么怪相,怎么陈瞎子却觉得自己独特呢。

    “倒不是说小友长相。”

    陈瞎子反复摸索了几遍才收回手,面色凝重道:“小友,依老夫观之,你这是早夭之相啊,按老夫推算,你当活不过今年!”

    “老先生,你怕不是算错了吧?”

    听他咒自己早死,薛瑞立马板起脸。

    再过两天就是九月,按陈瞎子这么说,自己岂不是最多只有三个月好活?

    “小友先别急。”

    陈瞎子面带疑惑,好奇道:“虽说面相如此,可不知小友得了什么机缘,却在不久前化险为夷,延续了寿命,实在奇怪……”

    “小子有点听不懂。”

    薛瑞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微微有些惊讶,这陈瞎子所指的机缘,该不是自己魂穿过来,原主起死回生的事吧?

    要真是这样,这陈瞎子还真有点神了!

    当然,这些算命先生最爱故弄玄虚,搞不好他听过自己被打的事,所以才这么吓唬自己。

    心中有了猜测,薛瑞便继续试探道:“老先生,既然我已逢凶化吉,那可否算算,我今后还会遇到什么大灾大难?”

    “这倒没有,渡过今年,小友这一生都将无病无灾,只不过,这前程方面却有些不顺,若无高人指点,恐怕终其一生,都会碌碌无为。”

    陈瞎子抚须,一副快来求我的样子。

    薛瑞一阵愕然,陈瞎子这点算的还真准,他现在正等着老爹当官,然后躺平做一个咸鱼享受生活呢,说自己一生都将碌碌无为,岂不是正好随了自己心愿?

    当然,这种事薛瑞不会说出来,他还想看看陈瞎子还会怎么忽悠自己,便做出急切样子,问道:“还请陈老指点一二,我还想做大官呢,可不能就这么活下去。”

    “这个嘛,以你之面相,要做朝廷大员也不是不可能,可惜你的机缘却不在京中,而在他处,若是能按老夫所言,将来封侯拜相也不是不可能。”

    陈瞎子直接吹了起来。

    封侯拜相?

    薛瑞差点笑出声来,他自己有几斤几两清楚的很,再说,太祖皇帝连监官都不许改任他职,天文生就更没可能做其他官职了,他怎么能封侯拜相?

    “那老先生,我要怎么做,才能做大官呢?”薛瑞虔诚的问道。

    陈瞎子站起身来,手持竹杖在房间踱步,半响才道:“小友,你现在所处环境,就是一所牢笼,就算你有天大本事,也只能盘踞其中,就如狮陷泥淖,龙困浅滩,你只有摆脱这个枷锁,才能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那依老先生所见,我要怎么才能脱离这个泥潭?”薛瑞皱眉道。

    陈瞎子神色自信道:“若是别人,老夫绝不愿意透露这个天机,但是你这小友十分有礼,老夫指点你一二又有何妨?”

    “愿闻其详!”

    “近日,京城将会面临兵戈之祸,城中会出现重大伤亡,这对你来说,却是个挣脱枷锁的好时机,若你能及时逃离京城,不但能脱困而出,甚至还能挽救你亲人的性命,若是信老夫之言,那就快些准备出城吧,离京之后,你将有另一番际遇,这便是老夫所说的机缘!”

    本以为陈瞎子吊足了胃口,是想趁机从自己这里捞些银子。

    可没想到,他却直接了当的告诉了化解之法,至于银子的事,他甚至提都没提。

    先前,薛瑞还以为陈瞎子撞自己是故意的,为的就是坑自己一笔,可没想到他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不过,薛瑞对陈瞎子推断出京城将有兵戈之祸,还真有些好奇。

    自从上次大同总兵刘安意图劫营救驾后,也先得到内应消息,当晚连夜拔营退出关外,一口气跑过了威宁海子、黑河、断头山,直到抵达塞北老营黑松林,才下令停下休整。

    得知这个消息后,朝野上下一片欢腾,都觉得也先不会再来攻打京城。

    最近几天,京城逐渐恢复往日的秩序,老百姓都安心了不少,城内一片祥和气息。

    可这陈瞎子又不知历史,却说京城还会有兵戈之祸,难道他真的能掐会算?

    薛瑞想问个明白,道:“老先生,这瓦剌人都退走了,您为何认为京城还会有兵灾的呢?”

    “呵呵,天机不可泄露,老夫言尽于此,信不信都由得你,小友,咱们就此别过!”

    陈瞎子走到靠墙的柜子中,从中取出一个包袱,杵着竹杖就出了门。

    薛瑞搞不清状况,愣了一下才追到门口,急忙问道:“老先生,您这是要去哪?”

    然而,陈瞎子却不答,很快就从薛瑞视线中消失。

    “真是个怪人。”

    目送陈瞎子离开谯楼,薛瑞还真有些好奇,这算命先生找自己说了一大堆,不求财也就罢了,说完竟然直接就走,也不知道他为的是什么。

    揣着疑问,薛瑞去了西大殿。

    殿中,袁为正给世业生们演示滴漏报时的方法。

    见薛瑞过来,袁为放下手中浮标,笑着问道:“怎么样,陈老算的准不准?”

    “准倒是准,就是陈老算完后,突然拎着包袱走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薛瑞一脸纳闷的模样。

    “走了?”

    袁为一怔,赶忙趴到垛口向下看,可下面并没有陈瞎子的身影。

    看了半天,袁为才收回目光,苦笑着跟薛瑞道:“陈老昨日就跟焦大人辞行了,说是要落叶归根,回家乡颐养天年,本以为他要见焦大人一面才离开,不成想走的这么突然,我都没来得及跟他告别。”

    “昨天就辞行了?”

    回想起陈瞎子的提醒,薛瑞不由惊讶起来,这陈瞎子急着离京,莫非真的预料到京城还会有战事,所以才选择回乡避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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