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之中,落妖山上万物皆已化为了素白,唯有一少年,依旧包裹在一层布满血污的黑衣之下,这位女仙神色微怔,有些看不懂眼下的情况。

    那位长出一口气,缓缓收回紫霄灵剑的白衣青年,思绪却依旧沉浸在叶孤鸿最后一剑的剑意之中,那仿佛能寂天寞地的一剑-

    那人临阵斩出的最后一剑,不但挡住了仙主大人的倾力一击,还接连重创了场中两位仙界大才,唯独到了洛道友那里,那灭世一般的剑光却是戛然停止。

    那道最后的剑光,竟是让世间最可怕的死亡忽然变的如此灿烈动人,那个男人似是在用他的最后一剑来宣告整个世界,他的人虽远去,但他的剑,依旧爱极了这方世界。

    所以在那剑光落尽处,那抹无尽的温柔快,像是融化了整座天地。

    “男人至死是少年吗?”白衣青年轻语道。

    两道极其冷冽目光瞬间投射了过来,几欲杀人,白衣青年不由得打了个哆嗦,看向红妆仙子的目光便跟着讪然起来。

    ---

    落霞谷。

    位列世间五大正道山门之一,这座代天道镇守南方却远离人间的仙宗,此刻由远及近,终于次第显出了真容。

    但见那不知几万里的云海深处,穿过那片由七彩祥云打造而成的护山大阵,沿着有着九九之数,一条古意苍茫的青色石阶而上,一座似要高出穹苍的巨大山门凌空矗立云海之间。

    这座山门只是由很普通的山中青石堆砌而成,只是每块皆大如山丘,衔接之处却光滑平整,绝非凡夫俗子所能造就。抬头望去,云朵萦绕的至高处,有只隐隐泛着金芒的朱雀石雕凌空欲飞,尽管并非活物,然而那股来自远古的苍茫古意,几欲刺破仰视之人的眼睛。

    一座古老的界碑矗立在山门右侧,界碑之中异啸连连,声音似兽非兽,更有火种异芒,沿着石上不知何人所书的落霞谷三字笔画深痕间肆意游走,看上去神意盎然。

    继续向前,越过这道山门,眼前却没有出现想象中的琉璃仙境,却有一座落满七色霞光的神异湖泊映入了眼帘。这座不知名的湖泊仿佛无边无际,湖水清澈却不见底端,只是湖中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依水而生的任何生灵,却有不知名的婉转鸟鸣自湖泊深处不断传出,宛如天籁,让人不由自主的生出了探寻之意。

    便在这时,护山大阵出现了一阵剧烈波动,片刻之后,布满穹天的七色祥云大阵雀跃而开,两道人影呼啸而过,径直落在了那座巨大的山门之前。

    正是那位自落妖山一役归来的女仙,她的名字叫洛雪,是落霞宗太阳宫的首席弟子,此时的落雪褪去了落妖山时的明丽红妆,换上了一身洁白的素衣。

    洛雪用术法轻轻抖落了沾染一身的俗世气息,却掩饰不住眉宇间的淡淡疲色。

    一场惊天大战之后,黑衣已逝不可追,却再得一黑衣,正是身旁这个被灵器彩带束缚在空,却冰封在霜雪之中的少年金羽,此时不知何故,大战已过了数日,他兀自沉睡不醒。

    落雪忽而叹息了一声,想起了大战落幕时的场景,当时众人询问仙主,如何处置这个莫名牵扯进来的黑衣少年,站在最高处的仙主不知河谷,最后留下一句终语以一换一后,飘然而去。

    场中三人面面相觑,她犹豫再三后恍然所悟,不由自主的松开了缚着叶孤鸿的白色彩带,与此同时,那名突然出现在战场之上的黑衣少年,开始扶摇直上。

    以一换一,原来如此。

    另外两位仙界大才也明白了仙主之意,眼神却是不同的意味深长,算是承认了金羽落户落霞宗这件事。

    修道讲究个缘字,而万般缘法,似是都逃不过宿命二字。

    返回仙门的女仙一步跨进了那道山门,不见她如何动作,那座仿佛无边无沿的霞光湖泊无声裂开了的一道通道,一条斜通湖底的白玉石梯凭空而现。

    此梯名为下天梯,是进入落霞谷的唯一通道。

    传闻上古时期,人间曾有登天梯,接天引地,可与天人语。奈何世事无常,那场天崩地裂的远古大战之后,登天梯竟是被彻底打碎,自此天人与人间彻底断绝。只是不清楚,落霞谷这座命名为下天梯的必经之路,跟那上古时期的登天梯,是否有所渊源。

    看着下天梯,洛雪清丽绝伦的面容微微迟疑,旋即摒弃了忽然生出的杂念,驾驭着灵器彩带,沿着白玉石阶悠然而下。

    双脚落在最后一个台阶之上,一道无形的结界大门凭空而现,一朵琉璃焰火出现在了大门中央,她缓缓伸出了右手,轻覆其上,一道灼热的气息通过掌心传输到了火焰之上。

    落霞宗里忽然响起了一道古意盎然的钟声,无尽的山野之间刹那间百鸟齐鸣,雀跃之意溢于言表,像在欢迎英雄的胜利归来。

    洛雪穿过结界大门,身形渐渐显出,视线之中,竟是一处隐于雾中的无名山脊。

    这条无名山脊蜿蜒足有数百里,隐约可以看到有座座亭台错落雾间,可以供人歇脚。而在那云雾转弯拐角处,有六道异常夺目的光亮所在,代表着落霞宗的宗门势力分布,两宫四殿,犹如大海之中漂浮的六座醒目灯塔。

    在灯塔最耀目之地,也是目光的尽头,正是落霞宗宗主的修道之地太阳宫,那里的形状仿似一座包裹在金色焰火之中的金色葫芦,且倒挂于天。若以此为起点,依次倒数,便是离火宫、紫薇殿、太阴殿、幽冥殿、玄天殿。

    落霞谷谷规,任何修道者经允许,皆不可擅自御空飞行,洛雪也不例外,此时她正带着冰封的金羽踏雾而走。一路掠过玄天、幽冥、太阴、紫薇、离火,直奔太阳宫。

    偶尔有各宫各殿的修道者看到她,纷纷向停步致礼,不过有意思的是,这些人看向洛雪的眼眸深处,对强者的尊敬少不了,更多的,却是各种心思复杂的淡淡畏惧。

    这是因为,在落霞宗,来自两宫四殿数千名修道者里,很多人都吃过洛雪的苦头。原因倒也不复杂,修道之人互相切磋问道是经常之事,正常的切磋问道皆是各自席地而坐,观天说地各说己道,洛雪则不然,她不是很喜欢与人言语什么,每当有人向她问道之时,她选择的方式很直接,那便是痛快的打一场。

    洛雪战力超群,鼻青脸肿的问道方式,当然会让很多问道者苦不堪言,不过让人惊奇的是,尽管如此,依然有很多问道者,络绎不绝的慕名而来,甚至还包括一些落霞宗之外的修道者。

    洛雪对那些向她纷纷致礼的修道者们选择视而不见,只是前行。

    数百里的距离,御风而行仅需片刻,踏雾而行,足足耗费了一炷香的功夫。

    太阳宫前,一道丽人身影出现在那里,同样绝美无暇的容颜,却是与洛雪截然相反的气质,让人无由便生出了如沐春风的舒适之感。她同样一身素衣,一脸欣慰的看向踏步而来的洛雪。

    落霞谷谷主,墨离,也是这座太阳宫的主人。

    “宗主!我回来了。”洛雪恭敬行礼。

    墨离微笑着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确认没受什么大伤,这点头道:“里面说话。”

    ---

    近些年天道运转稳定,世间妖魔安分,谷主墨离这几年皆在潜心问道,宗门琐事基本交给了门下弟子打理,落妖山一战,若不是突然收到了仙主的传信,她也不会出关。

    洛雪自记事起,就跟在墨离在太阳宫里修行了,但十几年过去了,她依然不知道这座神秘古老的宫殿究竟有多大。这里从外面看,是一个葫芦倒悬于的形状,但进入之后却彷佛进入了一座崭新天地。在这座葫芦道场之内,陌路小径纵横交错,鸟语花香、草木丛林、池塘溪流却是应有尽有,只是无论朝着哪个方向行进,总是走不到尽头。

    每当她在里面走累了,心念一动,便会瞬间回到那棵终年燃烧不息的大树下,树旁就是她日常修行的石室,刻着洛雪的木牌就挂在那棵会着火的古树上。

    传闻里,这座葫芦道场镇压着某个火部神兽遗骸真身,神兽何名早已不知,每当洛雪问起这个问题,洛雪的回答始终如一:“等你继承了落霞谷谷主之位,自然会知晓答案。”

    犹记当时幼年无忌,她便信口追问:“那弟子何时才能那个位置?”

    墨离呵呵一笑,说了四个雷霆小字,等我死了。

    当时洛雪尚小,闻听此言小嘴一撇就要哭出声来,却被一个异常温暖掌心覆在了小脸上,墨离轻抚着她的小脸,柔声笑道:“阿雪莫怕,师父说笑的,师父怎么会死呢。”

    “想起小时候的事儿了?”

    站在那棵火树之下,墨离的嗓音一如当年那般温柔。

    洛雪轻轻嗯了一声,把冰封的黑衣少年金羽推到了火树前方。这棵火树年月久远却没有任何衰败的迹象,枝叶更是常年清脆欲滴,只是在树干中心凭空出现了一个幽深大洞,树洞之中火焰升腾。

    “他怎么办?”在墨离面前,她从不拐弯抹角。

    墨离清楚她的脾气,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反问:“你可知何为登仙录?”

    洛雪眉尖儿轻挑,不知何意,但还是如实答道:“唯有仙主方可持有之物,每当有应天道而生的仙人降生凡尘,登仙录上便会出现一个名字,仙主便会将那人降生的信息传遍仙界,各座山上宗门便会根据仙主提供的信息,各自选择是否前去寻找。”

    “寻找二字的说法太客气了,”墨离忽然一阵怪笑,“师父就是这么抢到你的。”

    真实年纪早已数百岁月的墨离,神色之间蓦然多了几分凌厉肃杀。

    洛雪忽而心头一惊,明白了什么,脱口而出道:“可这个少年-”

    墨离道:“你是想说,以他的年纪,是不该出现在登仙录上的,对吧?”

    按照惯例,每一个出现在登仙录上的名字,年纪都会很小,最迟不会超过七岁。金羽的年纪,远远打破了这个惯例。

    洛雪没有回答,可在此时无声胜有声。

    墨漓接着说道:“咱们那位仙主大人,向来以守卫天道为己任,又如何能允许一个没有出现在登仙录的凡人,轻易踏进仙界半步!”

    她神色幽远的看着洛雪,“作为仙界之主,无论如何,都不会做出任何有违天道之事!”

    洛雪心头无由一阵茫然,她感觉自己抓到了某个线头,却又不敢确认,只得试探的询问:“师父的意思是,这个少年的名字,出现在了登仙录?”

    墨离叹了口气,不置可否。

    洛雪吃惊非小:“这怎么可能?”

    从年岁上算,这个少年的名字,绝对不可能出现在登仙录上;从时间上算,少年真名出现在登仙录的时间范围,应该是在落妖山那一战里。

    她陡然回想起落妖山大战落幕后的情形,仙主的真容虽然隐藏在黑袍这下看不清晰,可他在说出那句‘以一换一’结语之时,分明是间隔了一段时间才说的。

    真相呼之欲出了。

    她斟酌着字句,这才说道:“师父是那时,收到了崭新仙人诞生的信息?”

    “他叫金羽。”

    墨离离去之时的言语让人琢磨不透,以至于洛雪有些不知所措。

    “从即日起,你便不再是太阳宫的首席弟子了,而是落霞谷离火宫新一任的宫主人选,这少年是你带回来的,你便是他的接引者,自此之后,便是跟着你开始修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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