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羽动手之前已经观察了很久,贺南天平时的行为习惯、生活轨迹他全都做到了了然于心。
今日月黑风高,时机正好,是该了断的时候了,他要用对方的血,给那两个惨死在其之手的父女讨还一个公道。
埋伏在这处暗巷深处很久了,就等猎物出现的时刻。
终于,贺南天带着一帮狗腿,醉眼朦胧的从消金窟万花楼走了出来,他和一帮手下熟门熟路的拐进了万花楼背后的这处暗巷,老规矩一般,各自拉开裤头开始放水,他们对今日的花楼之行似乎颇为满意,张口闭口之间,皆是对那几个新到姑娘的赞赏之语。这时恶少的身子猛的哆嗦了一下,他习惯性的伸手在身边人身上蹭了蹭,边系腰带边淫笑道:“瞧你们猴急的样儿,等爷玩够了,自会赏下来给你们过瘾的。”
狗腿们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恶心谄媚,却是惹的贺南天连声大笑。
但他突然就笑不出声了,黑暗之中陡然亮起一道白光,一段似乎比天上的月光还要雪亮几分的刀尖,鬼魅般的从他后脖颈处扎了进去,然后从口腔里透了出来,刀尖上滚动着还没有凝结的滚烫血珠,短暂的静寂过后,暗巷之中骤然惊叫四起-—恶少脖子上的凄厉刀口被人倒拔而出,下一秒,那群根本来不及逃走的狗腿们也跟着遭了殃,惊叫声中,血色弥漫。
一把刀影四处翻飞,疯狂洒落的血幕让这道无名的暗巷化作了无间地狱,勾连着连着贺南天在内,共计十一条性命。
我辈习武之人,就当行侠仗义震慑八方!这句话已经在少年心中流淌了千万遍,而在今夜终于成为了现实—少年永远也不会后悔今夜的作为哦,因为这是每个江湖侠客的至高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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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当盛夏终于走到了尽头,秋日的第一缕阴风开始席卷这片苍茫大地。
这里是中州与南疆的交界处,有着死亡山脉之称的落妖山,横贯东西数千里。
自古以来,从来没有听说有人能活着穿越此山。一些神异古怪的传闻在世上流传了千万年,流传最广的,是说这座绵延不知几千里的古老山脉,是一头远古苍龙陨落之后的真身所化,山野深处蕴藏着浓郁的远古凶煞之气,那些消失在大山深处的人,俱是被这些凶煞之气无情吞噬。
明月高悬,落妖山深处,一名浑身浴血的少年,忽然出现在了这里,他的身影踉跄不已,行到此处彷佛用光了所有的力气,不小心又绊中了一颗拦路石,一个趔趄,整个人便顺着石头下的斜坡咕噜噜滚了下去。
正是疯狂逃亡了三个月的少年金羽,他为那场暗夜袭杀,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
山野之间凉风习习,身上的血水味道很快就会随风飘散,可追踪而至的衣诀翻飞之声愈发的近了,那是中州第一神捕柳清风。
三个月以来,此人的追踪手段彷佛要比冰原上的雪狼王还要厉害数倍,世上除了此人,恐怕也没人能在一个罪犯提前逃亡三千里后,仅仅数月就依靠着零星的蛛丝马迹,精准的追了上来。
事到如今,金羽依然对自己犯的事儿没有半分儿悔意,那几个畜生撞到他手里,下场就只有一个死字。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自己还没那个本事,但对待恃强凌弱后还杀人取乐者,他决计不会视而不见,主谋该死,那些助纣为虐的人更该死。他虽出入江湖短短两年,却深谙侠义之道-那个以卖艺为生的江湖老汉不该被贺南天活活打死,他那刚满十六岁的闺女更不该被逼良为娼不成,就让贺南天着人蹂躏至死。
生而为人,就得有个人样儿,不然与牲畜何异?
贺南天是知府家的公子,知法犯法、滥用公权,早该去跟阎王一叙!
此时的金羽滚落谷底,浑身的疼痛直欲撕穿灵魂,他晕头转向的双手拄刀,想要奋力起身,但半起的身子晃了三晃又坐回了原地。身上潜藏的的伤势终于发作了,且如那溃穴之堤,整个人都动不了了。
他忽然觉得有些对不主手中的刀,这口陪伴了他两年有余的砍山大刀,在与柳清风的数场鏖战过后,光荣的剩下了半截,刀光犹在,刀意犹存,可是刀的主人已经失去了继续挥动它的充沛力量。想到此处,他一时心头上火,一口气没缓过来,哇的就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他立刻明白,今夜估计要真的交代在这里了。
无由的恨意突然就那么涌满了少年的胸口,对贺南天的、对柳清风的,但更多是对自己的:在江湖上行走,实力不够是硬伤啊。
其实几场鏖战之后,柳清风留在他身上的十几道伤口并不致命,这可能是托了被杀之人的福气,他的父亲是在朝野间都拥有很大能量的知府大人,得知唯一的儿子被人杀死后,这位知府大人便动用无数人脉关系,终于请动了天下第一神捕柳清风亲自出手,而他就提了一个要求:抓活的,因为他要亲手将他的杀子仇人千刀万剐。那是他唯一的儿子,就那么惨死在一个烟花巷口。
柳清风出手的位置实在是太有分寸,十几个伤口,每一处都不致命,但几乎都落在了四肢关键的筋脉之上,初时无恙,时间一长,某个瞬间就会骤然令人丧失继续战斗和逃跑的能力,就像现在的金羽。方才一路滚落斜坡时,四处撞击留下的伤势反倒显得更重一些。
金羽定了定神,奋力驱走脑海之中回荡的晕眩,咬着牙,好半天才倚着一块半人高青石半直了身子。站是站不起来了,双腿血脉已经凝滞,双腿像灌进了千斤石沙,他环伺四周,借着月光观望四周,视线之中怪石遍布,原来此处是一处干涸没多久的寒潭底部,还残留着水草的痕迹。
他又恍然记起,先前一口气跑了三千里,被柳清风逼的实在没辙了,一狠心之下,便一头扎进了这座中州和南疆交界的落妖山深处。
选择闯入这人烟绝迹之地,金羽自是有自己的考量—翻过落妖山脉,再往南走,就是传闻中的南疆地界了,传闻中的南疆是巫蛊横行的蛮夷之地,民智大多尚未开化,神秘中透着诡异。但金羽清楚,世间的神秘往往意味着未知,未知往往伴随着真正的危险,而危险,对此时的金羽来说,却是另一种安全。
只是眼下看来,这个计划就要失败在了今夜。
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渍,他自嘲的想着,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原以为依仗着那些骇人的古老传说,对方不敢跟进来,结果却碰上了柳清风这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强硬派人物,竟是疯子似的跟了进来,一念及此,便发觉有些头晕目眩起来。
咣当一声,那柄长达三个月的时间始终没有离手的断刀落到了地上,清亮的铁器撞击声顷刻响彻谭底,灵魂似乎也跟着那些声响飘离了身躯。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真魂出鞘,躺石观天。
这一刻,金羽似乎认命了,他根本无力改变这注定的结局。
夜色朦胧中,一道苍鹰一般的人影一个急停,轻飘飘落在了干涸深潭边缘,月光之下,只见一个目若闪电的稳重大汉,他左手倒提一口游龙长剑,锦衣之下,衬的他整个人又多了几分威严。
柳清风垂首望着躺在谭底青石旁的少年,眼眸微动,没有立刻动手,似有叹息。
大好年纪,为何暗巷杀人?他自是知悉了事件的前因后果,但除了叹息,身为一名国家捕快,也是无能为力。
少年人,不该这么不把自己的命当命!
杀人偿命,这是王法,更是亘古不变的然间规矩。没人可以例外,所以今日他必须将这少年抓获归案。
金羽望了柳清风一眼,疲倦的笑了笑,缓缓闭上了眼睛,天上的星辰仿佛也跟着远去,只是心中仍有大不甘。
柳清风瞬间收起了心底泛起的一丝犹豫,背后的游龙剑轻轻嘶鸣,似有话说。下一刻,他的整个人便犹如一只夜空下展翅疾飞的威武雄鹰,直扑谭底的渺小猎物。
既然一切的罪恶始于黑暗,那便在这黑暗中终结吧。
柳清风决心已定,倏忽之间,身形就要落到谭底,突然之间,毫无任何征兆的,一股恶风骤然自他身后三尺处袭来,而且速度之快,远超一般的江湖高手。隐隐之间,甚至不似人间之力。
这小子还带了帮手?
千钧一发已容不得他多想,但凭着本能和经验,他的身子在空中拼力一侧,将将寸半,却正是这区区寸半,险险救了这位中州神捕一命。
蓬蓬之声传遍谭底,柳清风连滚带爬,满目金星的从碎裂的石砾之中跃起,强行压住血气的翻涌,站稳脚跟定神向前看去,却是登时吓得真魂出窍-就在身前丈许处,一颗硕大的黑色蛇头突兀而现。
月光之下,那怪蛇幽长的身子正在黑暗中游弋不停,不知几许之长,猩红色的信子翻腾在月色之下,两只泛着红芒的竖瞳闭合之中充斥着无尽的怒气和煞气,似乎在怨恨眼前的人类搅了他的清梦。而方才柳清风的仓惶躲开,却也瞬间激起了它冰冷的杀意。
柳清风背上的寒毛倒竖,这些年的追捕生涯,穷凶极恶之徒不知碰见过多少,可那些加起来,恐怕也抵不上眼前的处境更加危险。
柳清风豁然记起那些个关于这座落妖山的传说,那些消失在这座大山深处的人们。他向来不信什么鬼神之说,可眼前所见,似乎由不得他不信。
异兽!妖祸!这竟是真的!
可是时间不允许他再思索更多,夜色之中,黑色大蛇再次露出了狰狞的面目,它高高昂起磨盘大小的头颅,幽蓝色的毒牙暴露在了寂静的空气之中,赫然口吐人言:“无--知的-人类,竟-敢-擅闯-禁地!”
天地有灵,可亲眼目睹,还是生平头一遭,那一瞬间带来的震怖不亚于山崩地裂,不由得心神微楞。但就是这迟缓的功夫,口吐人言的妖蛇竟是不由分说的,闪电般扑杀了过来,如鬼似魅。
太快了!根本躲不过!这致命一击,远远超出了一个凡人能够发出的极限速度和力量!
柳清风一闭眼,甚至都来不及抽出游龙剑,怪蛇的血盆大嘴已然来到了头顶,下一刻,这位名震中州的神捕就会葬身蛇腹。
一片乌云悄然遮住了那道倾泻而下的月光,似是不忍亲眼目睹这场人间惨剧,故意遮住了那双俯视大地的明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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