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著雨不是没见过男子哭泣。

    在战场上,受了伤哭天喊地者有之,死了兄弟亲属悲痛欲绝者有之,那些人中,也不乏铮铮男儿。

    可是,她还是想不到,像萧胤这样的男子也会落泪。

    他是霸气的,他是冷厉的,他也是无情的。可是,他原来也会哭,而且,还是为了她!

    花著雨愣在那里,她从未想过,他是真心喜欢她,这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萧胤哭过后,似乎是酒醒了一点,他抬首看她,紫眸依旧有些迷离,但却比方才清澈多了,浓密的睫毛上翘着,紫眸中湿漉漉的。

    他拍着身侧的地毯,唇角上扬,笑道:“丫头,过来坐!”

    酒还是没有完全醒,说话还是有些含混不清的。

    花著雨想着自己这一走,这一生或许都不会再相见了,还是缓步走了过去,坐在了地毯上,也不在乎大红色嫁衣是否会被弄污。

    萧胤望着她懒洋洋地微笑,“丫头,你也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他好似笃定花著雨也喜欢他一样,根本没等她回答什么,身躯微微一倾,将花著雨拥在怀里。

    花著雨哭笑不得,在他耳边喊道:“萧胤,你不要这样!”

    “不要推开我,让大哥抱一会儿。乖……你还没叫过大哥呢……”他并不理会花著雨的摇晃,而是指责她这样称呼自己,轻轻嘀咕着,声音越来越低,尤其是最后一句,但花著雨却听得清清楚楚。

    “其实,我宁愿你一辈子都不要叫我哥哥,叫我胤就好了。”最后一句,他说的是这个。

    花著雨心中一颤,再晃了晃他,却发现,他竟然抱着她睡着了。他真是醉得不轻。

    花著雨待萧胤睡熟后,小心翼翼地将他移到榻上,生怕惊醒了他,随手抽了一个锦垫塞在他头底下。

    看着他得睡颜,心中有些乱,一时理不清对他到底是什么感觉。

    有恨有怒有恼,不过,也得承认,对他,还是有一点其他特别的感觉的。至于是什么,她不清楚,或许是钦佩,或许是欣赏,又或许有一点喜欢。

    所以,她得远离他。

    不然,若是让他知晓自己并非他的亲妹妹,那她这辈子都别想离开北朝了。

    萧胤咕哝着翻了个身,睡得很香。

    花著雨理了理鬓发,将嫁衣上的褶皱抚平,她重新戴上凤冠,用珠纱遮住了面孔,从室内缓步走了出去。

    白玛夫人和两个喜娘一直在院子里恭候着,方才萧胤的样子,她们都看在了眼里,但是她们谁也不敢多嘴,只是用疑惑的眸光看着花著雨。见到她出来了,依然喜气洋洋地迎了过来。

    白玛夫人走到花著雨面前,轻声说道:“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公主该上轿了。”

    花著雨浅笑盈盈地颔首答应,在两个喜娘的搀扶下,穿廊过院,一直到了门外,上了花轿。

    北朝和东燕联姻是一场盛事,尤其是新郎还是东燕国的瑞王斗千金,那可是东财神啊!

    这亲事办得极其华贵,不光聘礼珍贵,迎亲的车马,轿子都是镶金嵌银,极其奢华。所以,上京的大街边到处都围满了拥挤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都想一睹这场盛事。

    在人群最拥挤之时,从花轿里钻出来一个喜娘打扮的女子,她身影一晃,便没入了看热闹的人流之中。

    这喜娘打扮的女子正是花著雨,按照计划,她要在没人注意时,偷偷溜出来。

    按照北朝的风俗,花轿之中,还有两个喜娘,是为她陪嫁的。她让其中一个喜娘扮作她的模样,能瞒过一时是一时,她相信,这件事或许能瞒很久也说不定。

    在事情败露前,没有人会去追她的。事情败露后,那个喜娘只需说是被她胁迫即可,也不会连累无辜之人。

    花著雨凝立在大街上,身边四处人潮涌动,热闹非凡,仿佛整个上京城都迷失在这一场盛大而繁华的喜事当中了。

    她怀着歉疚的心情望了一眼端坐在马上身着新郎服的斗千金。

    他似乎天生适合颜色鲜亮的服饰,红色喜服更衬出他俊美邪气的脸。他沐浴在阳光里,脸上浮现着欢欣的笑容,在人流拥挤之下,缓缓策马而行。

    这也是一个优秀的男人,只是,他从未见过她,当她的公主身份曝出时,他来求亲是合乎情理的。但是,那次在那幕达大会上,她还只是萧胤身边的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他竟然送她雪莲。

    花著雨不得不怀疑,他娶她的动机并不纯粹。

    所以,虽然心中对他有一丝歉疚,但是,她还是决定利用他。

    如果说前两次的亲事,她都受到了伤害,那么这一次的亲事,她就有些对不住斗千金了。但是,她却是不得已而为之。

    花著雨随着看热闹的人群出了上京城,白玛夫人早已在城外为她备好了马匹,花著雨从接应她的人手中接过干粮,策马离开了北朝。

    ***

    萧胤从沉睡之中苏醒了过来,抚了抚有些酸痛的肩头,眯眼冷扫了一眼四周,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他翻身从地毯上坐了起来,看到自己枕着的是一个精致的锦垫,而这屋子,分明就是她的屋子,妆台上还放着许多胭脂水粉,而身下的白色毡毯上,有一瓶打翻了的胭脂。

    恍恍惚惚的记忆在脑海里翻涌,他抚着额角,觉得头有些刺痛。

    昨夜,他对月饮酒,不知饮了多少,一直到天色蒙蒙亮时,才被回雪夺下了手中的酒盏。

    他不记得自己饮了多少坛,他的酒量一向很大,不会轻易醉倒,可是昨夜却醉得一塌糊涂。

    原来,有时候,醉人的并非是酒,而是饮酒者的心情。他昨夜心情不好,酒不醉人人自醉。

    他抱着手中的锦垫发呆,隐隐约约记得,他脖颈下的柔软和馨香,那似乎是她的身子,他一躺下,便舒服地睡着了,做了一个甜蜜而绮丽的梦。

    可如今,觉醒了,梦也成空。而她,也已经不在身边了。

    萧胤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缓步走了出去。

    “殿下!您醒了!”他的几个亲卫一直守候在外面,看到萧胤醒来,回雪早已端了茶盏,送来了一杯清茶。

    萧胤执起茶盏,一饮而尽,若无其事地问道:“公主呢?”

    “公主已经被斗千金娶走两个时辰了,现在东燕的迎亲队伍已经出城百里了。”流风沉声答道。

    萧胤闻言,眼前一片恍惚。

    他感觉似乎一把锋利的剑,乍然刺入胸口,再在心口中搅动,一下一下,将他的心搅碎。一种从未体味过的痛苦,是寂寞的痛,是怅然若失的痛,是失去了再也得不到的痛,在心口蔓延开来。

    他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淡淡吩咐道:“流风,备马!”

    流风答应一声,吩咐人到马厩去牵马。

    萧胤连衣衫也没顾上换,快步来到府门口,翻身上马,唿哨一声,海东青扑扇着翅膀落在他肩头上,他一拉缰绳,策马而去。

    上京城外是一望无垠的草原,今日天气晴好,极目可以看到很远。

    萧胤沿着迎亲队伍所去的方向,策马追了过去。海东青在他头顶的云层里盘旋滑翔着。

    大黑马奔的很快,风,呼呼地挂着,墨色大氅在身后肆意飞扬。一人一马,犹如离弦的箭从草原上掠过。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追什么?追上了又能怎样?但是,他现在除了追,不知道还能做什么,难道还饮酒买醉吗?

    迎亲的队伍比他早出发了半日,但是一个队伍毕竟比不上一匹马的脚程快,在天色擦黑前,萧胤终于追上了前方的队伍。

    他望着那逶迤而行的队伍,勒住了身下的骏马。

    一人一马,静静地凝立在一处高坡上。

    他所爱的女子,终究要成为别人的妻了。

    无边的孤寂就如同沉沉的暮色,齐齐向着他压了过来。而他,却没有丝毫的力气,再去追那只迎亲的队伍。

    追上了又能怎样,见上一面又能怎样,她终究还会是别人的妻。

    晚风凄厉,落日无声。

    血红的残阳将他修长的影子投在地上,很长很长,衣袂在风里飘飞着曼舞着,一如他纠结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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