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有座道观,”树叶茂密的夹道上,一辆马车行驶地飞快,身着红衣的丫鬟半个身子探在外面,一手掀着窗帘,看了看方向,对车夫交代道:“陈叔,赶快点儿,这天马上要下雨了,我们得避避。”
夏天的天气就跟小孩儿脸一般,刚才还晴空万里,眨眼间就是乌云密布,滚滚的雷声由远及近,连路面都带出了同频的震动感。
丫鬟吩咐一出,本就速度不慢的车马又加速几分。
车里还坐着四个人,两个六十岁左右的头发花白的老头老太太,一个身着鸭蛋青比甲的仆妇,还有一个是一身桃粉绣花裙衫的十五六岁左右少女。
少女肤白如凝霜,鼻梁小巧而秀挺,额头饱满,一双眼睛乌溜溜如同雨后的黑葡萄。
突然的加速,让她不自觉后仰了下,而后赶紧伸手扶住和她肩膀挨肩膀坐着的老太太。
老太太一身布衣,脑后挽着简单的一个发髻,只有木簪束发,和农家地头的老太太没什么差别。
老头看起来倒是健朗,手脚都很有力,抓住车座板就坐稳了。还提醒女孩儿:“糯儿,你自己也小心点儿。”
红衣丫鬟挨着那仆妇坐好,神情不屑地嘟囔了句什么。
仆妇笑了笑,轻轻拍拍丫鬟的手背,对那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女孩儿道:“小姐,也是老天不作美,不然咱们今天能到家的。”
一边说着时看向女孩儿,这面貌,她看几天了还觉得赞叹,“小姐长得这么好,像足了咱们程家人,老爷夫人见了您,不定要心疼欢喜成什么样儿呢。”
丫鬟嘟囔道:“长得好有什么用,一点儿礼仪不懂,还非要带两个乡下老头儿老太太回去。”
老爷夫人肯定要生气的。
“红扇,你胡说什么呢。”仆妇不轻不重地斥责了一句,对女孩儿笑着道:“小姐不知道,这丫头因着是老奴的女儿,老奴在夫人跟前有几分脸,一院子人连带着小姐都不怎么管她,才给纵成了这个样子。”
新糯点点头,轻轻地嗯了声,一双大眼睛湿漉漉的,看过来时能把人的心看化,“秦嬷嬷,我没有介意。”
这声音,也好听,不是一般女子娇脆的声音,怎么说呢,和她的名字一样,有些甜糯糯的。
在乡下都能长成这个样,若是没有被那大胆的贱奴给换出去,要比现今的二小姐强过一百个去。
只是太可惜,长在一对无儿无女的老夫妻膝下,却是给毁了。
路上她都问了,这么大的姑娘了,竟然连一个袜子都不会缝,字倒是认得几个,却是连一句诗都不会念。
要知道,家里老爷曾是二甲榜眼,写诗作赋的才华,是当今皇上都赞过的。
夫人那般好强,见到被养成个废物的亲女儿,不知道会难受成什么样儿呢。
而且这孩子,明显地跟养大她的老夫妻亲,连认回家都要带着他们,不带他们不上京,只怕以后也不能教得跟夫人亲了。
“吁-”
外面拉停马车的声音打断了秦嬷嬷的思绪,她扶着红扇的手先下了车,几乎就是在同时,豆大的雨点子噼里啪啦打在车棚上。
“小姐,快下车。”秦嬷嬷顶着砸了两滴大雨点的脑袋,向里面招手。
“爷爷奶奶,”小姑娘刚一下来,就伸手去扶里面的老头老太太。
红扇真是没见过这么蠢的小姐,都要认回程家当千金小姐了,还管这两个老的做什么?
难不成是为了显示她善良,不忘养恩?
嗤!别蠢了。
红扇唰的撑开一把褐色的油纸伞,给自家母亲头上罩住。
新糯把爷爷奶奶接下来,这才一回头,伸手对红扇道:“伞给我用用。”
你说用就用啊?
“我们还要打呢。”红扇说道,目光一低,看到那只白皙细嫩的小手,心里莫名生出一股嫉妒不平。
在那种破破烂烂的农户家长大,她手上怎么一点茧子都没有?
突然,手上一空,已经密集起来的雨点子劈头盖脸打下来。
伞竟然被夺走了。
红扇气急,上前就要理论,但手臂被她母亲拉住了。
“娘,她现在就摆小姐的谱儿。”说着,红扇跺脚。
秦嬷嬷看了眼听到这话看过来的车夫,拉着女儿向道观走去,同时低声道:“你给我沉稳点儿,别觉得她在府里没根没基就欺负她。再怎么说,她都是老爷嫡亲的女儿。”
红扇不情愿的撅着嘴,却是没再说什么了。
“道长,路遇大雨,不知可否在贵观歇一歇教。”新老头行了个道家的礼节,向破败大殿里的老道士鞠了一躬。
这道观虽然破败,外缘的一圈墙都坍毁了,但看依旧巍峨矗立的主殿,可以想见此处曾经的风光时刻。
老道士身着补丁叠补丁的油污肮脏的道服,在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十二三左右的小道童,同样的鹑衣百结。
老道士看了看随后进来的仆妇几人,还了一礼,道:“与人方便与己方便,诸位居士,请进吧。”
“一个破道观而已,用得着跟他们问吗?早就没人拜了的地方,”红扇气哼哼地说着,从新糯和爷爷中间挤过去,怀里抱着包裹,一手撑在头顶,小跑着向大殿去了。
新糯重新把伞撑在爷爷头上,看着嚣张丫鬟的背影,心想一个丫鬟都这么牛,程家的门很不好进啊。
“我们进去吧。”
手被一只干枯温暖的手牵住了,新糯低头回给右手边的奶奶一个笑容,将伞举得更高些,尽量罩住一家人。
大殿里一面靠墙有炉子,还有床具,看起来道士师徒俩就在这里生活的。
新糯四下看了看,带着爷爷奶奶来到西北的墙角处,此时,外面的雨已经有了加大的趋势。
车夫陈叔随后进来,应该是安顿好了马车,怀里还揣着一捆半干的木枝,进来就送到新糯这边。
“老爷子,你们生个火,热些水。”
新老头道了声谢,那边,和他们的位置至少有五六米间隔的红扇嚷道:“陈叔,我们也要干柴。”
陈叔心想,我可不是伺候你们的,转身寻个干燥的地方,坐那儿开始拧衣服。
秦嬷嬷看了这老陈一眼,心里讽笑,一个落魄的小姐罢了,也就这些巴不上主子的人才上赶着讨好。
新老头升起了火,新糯拿起伞,道:“爷爷,我去外面打些水。”
刚才进来时她看见了,大殿外面十几米处有一口井。
跨出门槛前,新糯将伞打开,然后砰一声张开的伞似乎打在了什么东西上,发出噗的闷闷的一声。
新糯疑惑地将伞移开,视线里是一个同样撑着伞,高出了她一个头还有多的高大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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