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城外,两道土墙内外飘扬着各色旗帜,无数大西军士兵和民夫正在土墙内外侧的营盘和壕沟中走动,执行着各自的任务,密密麻麻就如同蚁群一般。
壕沟外侧的一座土台之上,十几门红衣大炮正在咆哮,不断有炮弹从浓烟中飞出,然后重重地砸在已经伤痕累累的城墙之上,城墙之上还不时传来清军哀嚎惨叫的声音。
唐二升听着远处轰隆隆的火炮声传来,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一开始的时候城中的清军还会用火炮反击,但和大西军的火炮对射几次,损失了数门千斤重炮之后,便也就偃旗息鼓了。
大西军的火炮使用正确的火药配方,在葡萄牙人的协助和工匠们的多次实验改进之下,在同等重量的情况下,拥有更远的射程。这便是“科学造炮”和依着葫芦画瓢的区别了,清廷虽然有汤若望的协助,但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
不过,城中的清军还是十分顽固,不时就派兵出城偷袭,攻击大西军建在壕沟外围的侯台。围城困敌的这一个多月以来,双方交战了十几次,互有胜负,各自死伤了数百人。
洪承畴在城中囤积了大量的粮食和军需,城中的守军虽然因为之前的大败士气不佳,但一番调整之后军心依旧十分稳固,特别是其中有很多都是八旗兵和绿营老兵,他们的心中还是觉得清廷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唐二升站在营盘的瞭望塔之上,看着第一道土墙内侧的大营之中,几队战兵正在出营,还有两队骑兵从土墙的缺口中冲出,然后很快就在壕沟的外侧列出了一个骑兵军阵,还派出了游骑骚扰阻击清军的侦察。
武昌城城南门的瓮楼城门早已经打开,先是一队骑兵从中冲出,然后便是战兵,火枪兵。他们很快就越过了护城河,在城下列阵。而先前派出侦察袭扰大西军的哨骑听到归队的鼓声,也不再恋战,迅速撤回。
唐二升这段时间已经看过了无数次这样的战斗,无非就是双方军阵相接,骑兵掩护两翼突袭,火枪兵压阵,然后一番厮杀......他对此早就没了兴趣。
他唯一喜欢看的,就是打炮,特别是那轰隆隆的爆炸声。但此时,城墙之上的清军炮兵一直没动静,土台之上的己方炮兵又射不到武昌城南门城下的清军,只有双方士兵厮杀,火枪对射的声音传来。
“不打炮就没什么好看的了,看这阵势,估计今天又得打成平手了。”唐二升一面收回目光,一面摇头道。
“旗总,这话怎么说?”瞭望塔上的另外一个殿前军士兵好奇道,他也经常在这里看两军对战,但却没看出什么来,更不知道如何估计谁胜谁负,只有大西军胜的时候才能猜对。
“清军派出的骑兵稍多,战兵,火枪稍少,总兵力在我军之上。而我军的战兵,火枪兵稍多,骑兵稍少。但我军骑兵军阵强悍,数量虽少,可综合战力远胜于清军,故不到一倍的骑兵兵力差距,清军并不占优。而两军的战兵,火枪兵实力又相差不大。所以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战成平手的。”
唐二升一字一句分析道,他升任旗队长,陆长川升任千总之后,他们了解到了更多军中各兵种训练的信息,自然而然比一般的士兵拥有更强的分析能力。
大西军的骑兵虽然装备和清军差不多,但作战方式完全不同。孙可望一直要求他们严格按照军阵的方式训练,不同位置的骑兵使用不同的武器,就像战兵军阵一样,依靠团队取胜,完全抹除了个人勇武的作用。
相比于满清八旗兵,大西军的骑兵在数量上完全处于劣势,除了战场缴获,战马只能依靠和西南雪区的少数民族交易获得。
而且,骑兵的养军成本实在太高,对于孙可望来说并不合算。他除了在殿前军维持一支数千规模的骑兵以外,其他各部大军的骑兵数里十分稀少。孙可望更希望可以依靠逐步取得的火器优势取得战场优势,骑兵主要用于掩护和追击溃兵。
“嘶......”那个士兵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脸崇拜道:“旗总知道的就是多,要是我也有旗总的本事,就不会一直都是小兵一个了。”
唐二升听罢,笑了笑,没有说话,随即走下了瞭望塔,他自从当了旗队长之后,就没少听奉承的话,现在自然早就已经免疫了。
而且,他确实有着不错的军事才能,战场洞察力也十分敏锐。这一点陆长川也多次指出了,还说日后只要他能立功,就力保他当上千总。
孙可望这个时候正拿着远镜,在第二道土墙的一座侯台之上看着武昌城城下的厮杀,军阵中爆发着无数劈里啪啦的响声,马蹄声,喊杀声,火枪声响成一片。不过,战局不出唐二升的预料,双方战成了平手,然后还颇有默契地同时鸣金收兵。
而孙可望看着撤回的将士,心中正在估算,若是按这样的频率打下去,不出三个月,城中的清军精锐必然消耗殆尽。只是这样的对战,己方士兵的损耗也非常之大,他原本还想留着这些兵马在其他地方消耗的。
现在大战已经进行了数月,后方的军需粮草库存已经开始紧张,春耕过后民夫又被大规模征集,因为徭役太重,还出现了逃徭现象,还好营庄的农兵和卫戍部队镇压迅速,没有引起大乱。
营庄,军户和农兵现如今已然成了大后方的定海神针,他们作为当前政治体制下的特权阶级,最大的获利群体,无时无刻不在维护着政权的稳定。
孙可望只能期望今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军需粮草得以顺利补充供应,否则他就得提前进行大决战了。
不过,现在最关键的还是福建方面。殿前军便是有了冯双礼和马进忠派来的援兵和充足的粮草军需,也独木难支,很难敌得过岳乐大军和北京八旗兵的同时进攻,更不用说孙可望还得分兵对付武昌城内的清军了。
想到这里,孙可望一面走下侯台,一面对着王自奇吩咐道:“福建漳州府方面一有消息就立刻告诉孤,一刻也不得耽搁。”
“是,国主!”王自奇拱手抱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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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城外,李定国的中军大帐之外,彭信古和孙征淇的一众亲卫正在外面等候,孙征淇则在帐内听靳统武汇报即将开始的“漳州大战”简报。
“漳州府城内现在有清军守兵四千余,其中三千为福建当地绿营兵,战斗力偏弱,还有一千是尚可喜本部精锐,另外还有两百鞑子骑兵,也是最近才进城的。
此外,城中还有三千余壮丁,六百余包衣。临近的泉州府兵力更盛,而且有清军火枪兵的踪迹,若是漳州府城久攻不下,那局势将会十分严峻。”
靳统武说罢,又用竹枝指向了广州城的位置:“我军第一批将出动一个战兵营,一个骑兵千总部,还有负责运输装卸粮草盔甲的民夫一千五百余人,粮草军需则有广东水师由海路运送。”
孙征淇听罢,点了点头,李定国按规矩邀请他来旁听,他自然没有不来的道理。而且这些情报都是经他的手才送到李定国军中的,他这个时候倒也像是在替孙可望来检查李定国大军的执行情况一般。
“漳州府城中有刘国轩策应,就算尚可喜加强了戒备,大军从北门攻下城池应该问题也不大。”孙征淇插嘴道:“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快,若是不能在郑成功发现之前冲过海澄,直接溯江而上,那就失去了打清军一个措手不及的机会了。”
“世子殿下说得没错。”靳统武陪笑道。“不过,这也不影响大局,只要内应不出问题,那大军绝对可以迅速攻下漳州府城,到时水师再回师将潜伏在潮州府澄海县的数千大军运输上岸,那大局便无虞了。”
孙征淇明白对方话里有话,随即出言道:“靳将军说得没错,陈将军和邓将军的水师绝无问题,陈少川又已经进入了漳州府城之中,刘国轩也不会出事,接下来就看晋王麾下大军的表现了。”
靳统武听罢,又打着哈哈继续他的简报。随后,双方又拉扯纠缠了一番之后,简报才最终结束。
就在孙征淇以为他作为广东钦差,摄政王世子的监察工作已经圆满,准备和李定国一派的诸位将领告辞的时候,靳统武看了李定国一眼,随即叫住了孙征淇:“世子殿下,听说您一直想要当兵,征战沙场?”
孙征淇听了,心中有些奇怪,但也没当一回事,回答道:“确有此事,不过那只是当初年少无知,性情使然罢了。”
靳统武笑了笑,又道:“既然是性情使然,那世子殿下何不利用此次出征漳州府的机会,和大军同行呢?也好体验一把军中征战之事。”
听到这里,孙征淇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按理说自己都这样说了,除非早有准备,不然靳统武不会这样说话才是的。
只见孙征淇忽然转身,环视一圈,看得诸将心里发毛,最后目光落在了李定国的身上,然后脸上忽然挤出了笑容,问道:“二叔觉得呢?征淇应该随军去漳州府吗?”
李定国早就知道孙征淇不好对付,但他俨然也是早有准备,随即皮笑肉不笑道:“这自然是征淇自己来决定,二叔又岂会强迫征淇。只是......若是征淇不敢去,二叔和诸位将军,也不会取笑的。”
孙征淇听罢,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笑了笑,问道:“那溥兴去吗?”
“世子当然会去,如此大战,世子又如何会错过?”靳统武连忙回答道。孙征淇的这些问题都在他们的预料之内。
李溥兴最终自然不会去,这种事情,随便找一个接口就糊弄过去了,要是谁认真,谁就输了。若是连撒谎骗人都不会,还打什么仗?
“哦。”孙征淇一脸好笑的样子,又连连点头,然后撇了撇嘴,道:“那二叔就带着溥兴去吧,征淇就不瞎掺和了。”
孙征淇知道这是李定国等人的激将法,他早就不要脸了,怎么会在乎这些。李定国想要靠这些技俩就骗他到军中软禁,那就太可笑了。
“不,征淇,你想去。”李定国忽然出声,那语气完全就是不容孙征淇有任何抵抗。
“这么说,二叔是早就替征淇决定好了?”孙征淇随即冷笑道。
“征淇你放心,你只要乖乖待在军中,不要再去乱搞,二叔绝不会伤你一根毫毛。但是,如果你敢私自离开,那就别怪二叔让你受些皮肉之苦了。”李定国毫不留情面道:“二叔打大侄子,天经地义,恐怕没人能说什么,更没有什么不对吧?”
孙征淇一听,顿时觉得李定国比自己还不要脸,不过他一点也不慌张,笑道:“二叔果然是二叔,做事就是硬气,对自己的大侄子,也不留一点情面。不过,二叔怎么会觉得征淇就怕了呢?”
“你怕与不怕有什么关系?”李定国面对这个毛头小子,气势丝毫不减,开门见山道:“你怕了,就乖乖的配合。不怕的话,本王也会把你拿下,你哪都去不了。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
李定国既然已经把孙征淇骗到了这里,自然不会再顾及什么叔侄情谊,就像孙征淇自从来到广州之后,也从来不在乎什么叔侄情谊,四处挖李定国的墙角一般。
“这么说,要是没有二叔的同意,今天我孙征淇就栽在这里咯?”孙征淇一脸好笑地问道。
李定国看着孙征淇的样子,忽然觉得有点不妙,但仍旧面不改色:“难道你觉得没有本王的允许,你还有机会出去吗?就凭帐外的那几十个亲卫能保你冲出去?”
说着,李定国忽然转身,冷笑道:“哼,和本王斗,你还是太嫩了。”
不过,孙征淇这次并没有直接和李定国搭话,而是扭头看向了靳统武,笑道:“靳将军应该知道本世子派了三十个军情司的杀手去潮州府吧?”
靳统武闻言,心中一阵莫名其妙,这事他当然知道,可是现在说出来有什么用吗?但他看李定国闻言扭头看向了他,于是拱手抱拳道:“大王,确有此事。”
“放心,这三十个人确实是去了潮州府,不过现在估计在漳州府里面了。”孙征淇又笑着说道:“但是,靳将军可知,王指挥使可是派了一百个杀手给本世子的。”说着,孙征淇又看向了李定国,还是一脸笑容:“二叔想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吗?”
李定国和帐中诸将听了,心中顿时觉得好笑,这孙征淇也太不知好歹,难道仅凭这七十人,大白天的就想劫营吗?这些军情司的杀手暗杀可以,但军阵大战就完全不是战兵的对手了。
“他们在哪?”李定国一脸戏谑地问道。
“溥兴在哪,他们就在哪咯!”孙征淇摊了摊手,然后双眼紧紧盯着李定国,摇了摇头道:“二叔,溥兴会和我一起去漳州府的,你去不去,自己看着办。我手下可就只有七八百人,军阵大战,打不过清军的。”
孙征淇看着李定国等人的态度,便知道对方一定是和郑成功达成了某种协议,破坏了原定的计划。虽然他不知道李定国和郑成功密谋的这个计划是什么,但他知道,只要不按原计划来,孙可望就危险了。
而这样的事情,他决不允许发生。好在他早有准备,只要在既定时间内彭信古没有发射信号,军情司的杀手便会动手,绑了李溥兴,直接送到海上。
说罢,孙征淇转身便要离开,李定国和诸将一时怔住了,他们都没想到孙征淇会有这一手。
不过,孙征淇刚刚走了几步,却又忽然转过头来,看向了李定国,嗤笑道:“二叔,你斗不过我父王也就罢了,连我也斗不过,拿什么争天下?”说罢,大步踏出了李定国的中军大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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