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等子互格是军中唯一的合法赌博机会,凡遇互格,都少不了兵卒围观,开赌押钱。

    如今斗场是在中军大帐,里面坐的最低也是旅帅,又有项襄在上面镇压着,项襄不提设赌的事,自然没人好意思跌份,叫喊这种生意。

    帐内便又安静下去。

    天上滚雷的声音隐隐可闻,扎营时候已经刮起的凉风,终于带来了雨云。

    帐里也是潮气渐生,刘涌握着孙雨拿进来的单钩,柄上有些湿漉漉。

    张兴既然是项冠派出来试探虚实的诱兵,刘涌相信这张兴的水平一定在季心之下。

    所以他决定不用钩镶。

    只是把长剑佩在腰间,并不抽出,左手握了一把单钩。

    踏步出席。

    脚下没有花哨,却是步步沉稳,行入场中。

    项襄微讶,暗道此人用的竟是奇门兵器,而且是左手。

    张兴要了把剑来,长剑入手,随即舞了三招,使个身法,守在场中一侧,静等刘涌过来。

    项冠立时开始为张兴这几招叫好,帐里也有三两个应喝的。

    张兴收起表情,一脸严肃,看着刘涌。

    刘涌入场两手相对一揖,稳定呼吸。

    张兴早已摆好架式等他,也不回礼。

    天边雷声转骤,遥遥传来,雨声也微微响起,小而渐大,击打在帐上,四周一片蓬蓬作响,耳中尽是滋滋雨声。

    帐内除了酒菜烟火气,也夹杂进一股新雨泥土味。

    刘涌身上渐感清凉,看张兴一动不动,抿嘴笑下,随即迈步,径向张兴行去。

    张兴眉头稍动,刘涌两手垂下,空门大露,表情平正,左手拿着一把少见的单钩,起伏不定,似若无处不可攻,又无处不可轻易抢攻,张兴呼吸渐深。

    刘涌步步稳踏,已经迫近,张兴觑到刘涌左手微动,马上大喝一声,眼神暴涨,一剑刺出,抢占先招。

    这一剑攻守相济,算得上乘,刘涌却未挡格,身形一错,向旁避开,单钩微起,依然门户敞亮。

    张兴一剑可谓得手,本该继续抢攻,把剑招绵绵使出,压制刘涌,此时却身形微滞,反而剑花一卷,又回守势,谨守而退。

    刘涌脑中清亮。张兴既是诱兵,首要任务自然是更多地引自己出招,好让旁边的季心领会,至于取胜反在其次,故而心理上难免战气不足,已经打定了稳守引对方入攻的主意。加之刘涌功劳在身,名声上对这张兴也有所压迫,他不作任何起手,直压张兴而来,张兴更加无所适从,故而各种谨慎,得势也不敢轻易利用。

    如此甫近又远,刘涌与张兴又入对峙局面。

    刘涌呵呵一笑,抬钩起手。

    此次守起门户,却又重施故技,再次踏步向张兴逼去。

    张兴吸气,刘涌这似攻非攻的架式让他迷惑。他被要求试探刘涌剑招,如今刘涌一招未出,迫而不打,却让他越发觉得有些深不可测,心道不可如此,再被刘涌压迫下去,气势一散,难免出错。

    况且如今刘涌单钩守身,毕竟已经有迹可循,张兴拿定主意,转守为攻。

    刘涌踏近三步,张兴又一声大喊,剑法骤厉,向刘涌杀来。刘涌看张兴这次剑招用实,心道一声果然,张兴和季心同出一脉,这下抢攻和季心先前对战时颇为相似。安排张兴此次出战的,可能不是项冠,直接便是季心。

    刘涌不清楚等子规则,不知道不接受张兴这种别有用心的挑战,抑或不理会张兴,转而直接向季心挑战,会否在资望等级上会有所损失。但他也无心了解规则,接受与张兴的互格,他有自己的打算。

    季心要看他招法,便让季心看。

    季心这一看未必有好处。

    如今张兴放弃坚守,全力攻上,刘涌哈哈一笑,单钩一封,应他一剑,骤然退后两步。

    一招之中,单钩吭啷一响,已然封堵张兴剑路,刘涌右手同时大动掣剑,寒芒暴涨,迅捷无伦。

    竟瞬间抵住张兴冲过来的喉咙。

    张兴的剑刚刚脱了刘涌单钩,滞在半空之中。

    帐中几乎齐齐发了声哦,所有人愣住。

    只听得雨打帐幕,蓬啪频骤。

    刘涌不过三招,两招用钩,一招用剑。

    张兴面如死灰。

    ————

    帐中诸人反应过来,登时彩声如雷。

    张兴也是心里清楚起来,刘涌手中单钩重守不重攻,屡次迫他的目的就在于要逼他出招,而他一时心乱,急攻之下,忽略了刘涌腰中尚有佩剑,以致于甫一交锋,便败于电光火石之间。

    张兴血气上涌,脸色从灰白骤变紫红,觉得自己是败于刘涌的诈术,心里极为气愤。不过毕竟是在中军大帐,不敢造次,咬牙忍了,收剑入鞘,两眼喷火,转身退场。

    项襄倒是面带微笑,高声宣布刘涌此役获胜。

    彩声中,刘涌举剑环顾,扫过项冠,目光不屑稍停,最终驻在季心脸上。

    季心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虽然只是一瞬,却已经让刘涌知道,自己的将计就计得售。

    适才的比剑之中,季心自然没能获得什么真正有用的信息,但如此快捷的取胜却一定对他造成了很大的震慑。

    项襄宣布已将此胜记下,因为张兴在等子等级上低刘涌一级,此胜只记半筹,等积够了五筹,刘涌才可以升级。

    接着请刘涌回席,并要以个人名义再赐他酒食。

    刘涌深吸口气,揖谢项襄,继而朗声道:“在下还有一请,请与项冠旅帅帐下四等等子季心互格,望襄伯允可!”

    帐中闻言,嗡楞一声,又嘈杂起来。

    项襄微怔,两眼眯起,看向刘涌,道:“当下?”

    刘涌点头:“当下!”

    依着刘涌的心思,适才项冠如此无礼,他如今挟战胜之威,最好是把项冠也扯出来格翻在地上。但项冠毕竟是项家人,再无理混帐,在项襄这个族长眼里,总还会有亲疏远近,刘涌不会奢望在一个家族企业里,靠自己眼下这点地位能疏而间亲。他如今毕竟尚在西楚军中,犯不着为一时之气开罪项家族长。

    但季心这一仗是躲不过去的,不管季心心里怎么想,项冠势必会逼着季心再找自己麻烦,此时自己乍胜,张兴骤败,正好趁着季心心神被震之时,了结此事。

    他不担心季心会不应战。

    项襄尚未说话,季心已经呼啦一声,从席上站起,揖手对项襄道:“请予在下一柄剑!”

    却听项本忽然截入道:“且慢!”

    众人都把眼光看向项本,项本悠然道:“此前冠弟说刘旅帅无勇不足任,我项本无识人之能,如今刘帅已胜一战,此役便是再战。冠弟,刘帅若是再胜,算不算得武勇呢?”

    项冠蹩眉看向项本,嘿然一声,并不说话。

    项本也不计较,笑笑继道:“等子互格,军中允可设赌,你我兄弟赌上一赌,如何?”

    项冠显然已经没了几日前向刘涌挑战时候的豪气,哼了一声,道:“赌什么?”

    项本道:“冠弟不是得了古剑一柄,以铁英铸成,每日带着,名曰湛卢么?我也有一弓,乃项王亲赐,名曰弼弓。如果季心得胜,则冠弟将弼弓拿去,如果刘涌得胜,便请冠弟将湛卢赠来,冠弟可舍得?”

    刘涌暗道一句,项本怎得这么会做稳赚不赔的买卖。那弼弓分明已经赠给了自己,现在又被他拿去做赌注。也不知道那湛卢是个什么宝贝,想必项本手里等价的东西也再翻不出来,所以不得不拿顶着项王亲赠名头的弼弓来押上。

    这么一说,连季心也微微缓缓扭头,看向项冠。

    项冠势成骑虎,如果不应承,显然是连自己也对季心能获胜没了信心,未免把面子丢尽。

    牙一咬,当即对项襄道:“便请七叔着亲卫,把适才代我收起的配剑,拿来帐中吧!”

    项襄眯上眼睛,顿了下,转身示意亲卫取剑。

    帐里众人看赌局成了,也个个开始嗡嗡起来,有的是在讨论项本项冠两兄弟这场相争,有的干脆也就私下开始约赌了。

    项本哈哈一笑,颇有自信的样子,也交待孙雨去刘涌营里取了弼弓来。

    片刻,亲卫奉上一柄长长的木鞘剑,刘涌细细打量一下,剑鞘看来朴拙无华,入目似没什么看头。项冠接过一翻,往案上一拍,喝道:“赌了!”

    接着扭头冲向季心:“反正输了也就没了,你这次可以用这把剑!”

    季心两眼睁大,看向项冠,脸上明显写上兴奋。

    俯身正要抓起长剑,项冠咔嗒一声又把手按在剑上,一脸狰狞看向季心:“你给我用力些,把剑丢了你就按你大哥说的,回老家去吧!”

    季心眉头一紧,斜眼撇向项冠,眼中一片轻蔑,没有说话,唰一声从项冠手下拉出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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