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又扫视一遍众人,平缓道:“兄弟们差不多都是刚刚应役入伍的时候,就被选来义帝府里任侍卫了。你们之中在府里时间最短的……应该是秦维吧?也大概入府有七个月了,是不是?”

    人群中一人高声应了,道了声是。

    刘涌继道:“可是现在,我们是在一位中郎将军的军中。奉这位李将军的令,我们明天要以四十九人孤军,攻入那座千余匪兵据守的萧城!”

    刘涌顿住,声音震荡,随风卷散。

    帐围中众兄弟摒息沉气,都定定看着刘涌。

    刘涌开口:“既为楚子,死国之事,概所应当!”又将众人扫视一遍,语速陡然转迫:“然则,我却要先问兄弟们一句,你们是义帝臣子,还是那李金的臣子?!”

    众人又愣怔下,一群武勇汉子一时没反应过来。

    赵禹却颇令人惊奇地灵活了一次,仰了脖子喊道:“当然是义帝臣子!”

    赵禹两里几个小子也顺着叫了出来:“义帝臣子!”引得众人纷纷应喝起来,一时稍显沸腾,嗓音里都明显掺杂了些许躁动。

    这帮人已经对李金恼恨异常,纷纷从刘涌的话头里听出了些风向,义帝二字更是引得众人心潮震动起来。

    “义帝”,和早先的“怀王”二字,曾经是他们这些兄弟的骄傲。在彭城大街小巷里受到的尊敬,和亲朋之中的地位,都曾经根源于此。

    然而一朝被发配到军中,这往昔的微薄尊荣却转瞬间全都烟消云散了。

    入军营也才只有几天,危机屡迫之下,在这一众人的心里,义帝府的生活已经迅速升华成一种极其美好而令人向往的回忆。

    对以往美好的追索是非常强大的力量,刘涌要借助这股力量。

    “好!兄弟们果然不负义帝的恩遇!”刘涌咽了下口水,从怀中取出一个物事,贴近火把旁边,道:“诸位且看,这是什么!”

    手下众人定睛看去,个个倒吸真气,脸面变色,两眼放光。

    义帝金令在火光映照下,光芒耀目,金辉四射。

    众人呼啦骚动起来,相互对望,嘴巴乱念。

    刘涌皱了眉头,厉声道:“都是义帝侍卫,如今见此令,该当如何?”

    钱士锋机灵,呼啦起身跪倒,呼道:“见金令如见义帝,卑职叩见陛下!”

    众兄弟反应过来,个个激动,哗动之下,人人跪倒,也纷乱口喊陛下。

    刘涌点头,朗声道:“今奉义帝之令,告之诸位!项王因军中贼臣所迫,不得以监囚义帝。项王也知失策,然身侧小人当道,难以随心行事。但义帝已妥为运筹,联合临江王、齐王、代王共勤帝事,不日将清项王身侧小人,得正项王之行迹忠心,光复义帝之天下主位!”

    刘涌语出雄浑,人群出奇安静。

    一句话已经把手下众人说得全都愣怔,如此内部高层劲料,把一众人爆得震惊不已。不禁纷纷抬头起来看向刘涌,刘涌手上金令仍在熠熠生辉。

    看着手下反应,刘涌满意,继道:“故而,义帝特令刘涌于军中监察军情,诸位方得随吾同入军中!适逢萧城匪乱,诸位随李金平乱,义帝知李金是项王军中宵小贼众之一,早知其将不轨于帝臣,尔等谨侍义帝,为义帝所重,义帝特着我相机行事,诛除李金,以保众位兄弟!故而,若诸位仍自视为义帝之臣子,当戮力杀贼,保重己身,以为日后敬奉义帝之用!”

    众人此一下更为震惊,相互逡巡,这次直接发出了惊奇的嗡嗡声。

    赵禹猛耸下身子:“老大,原来你带我们入军营,都是义帝早先安排好的?!”

    看刘涌缓缓点头,一帮人嗡楞一声混乱开了。

    这种混乱里蒸腾起的却是极大的兴奋,刘涌从手下众人脸上眼中,终于看到了闪烁的光芒。

    几日里被欺压得久了,这一下个个像在垃圾堆里翻滚了几天,却大出意料地突然捡到宝一样。

    钱士锋微张了嘴,愣了半晌,看向刘涌道:“老大,你瞒得我们好苦啊!……”

    刘涌看火候已到,抬手平伸,人群逐渐安静下来。

    刘涌继道:“如今李金勾结匪众,不欲平匪,反而要我等义帝忠臣近侍孤力迎敌,妄图将我辈一炬而灭!此诚乃凌虐义帝,不容于天下之举!当此之时,诸君是否该随我诛此逆贼,反回彭城,共辅义帝,成千古忠良,光耀世家门庭?!”

    众人都张着嘴,互相看着,片刻之后,纷纷答应呼喝,情绪陡然高昂。

    刘涌在“光耀世家门庭”上加重了语气,自信这六个字更是能炸起诸兄弟的奋斗激情,一举清扫他们所有的心中障碍。

    刘涌点头,把火把用力掷于地上,嘭嗵一响,火星四溅,光亮骤减。刘涌收金令入怀,吸气对众人道:“兄弟们都起来吧!今日便是我们扬眉吐气,为义帝行大事的时候!赵禹、士锋及各伍长上前来,诸兄弟也都在当地听着,我们来安排一下吧……”

    ——

    刘涌又从帐幕缝中看了看左厢,与自己先锋营靠近的左厢约铺旁边,依然只有一个值守。

    营中已经完全入静,除了风声,没有丝毫声响。

    刘涌穿越后的诸情景一一晃过脑海,不知道是不是睡意上侵,刘涌越发觉得有点恍惚。

    真真假假,现世前世,傻傻分不清楚。

    还有刘涌适才慷慨激昂地对着手下众兄弟说的那一番话,也许他自己也被自己的慷慨激昂给征服了,以致于连他也会一时时觉得,自己说出去的那些话好像都是真的。

    当然,现在营中所有人中,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刚才根本就是在满嘴跑火车。

    严格来说,他矫诏了!

    刘涌的玩法不新鲜,项羽当初杀宋义时就是这么搞的。

    事实上,秦末有名的两次矫诏,都直接扭转了抗秦的进程,极大地促进了秦朝的覆灭,且都与项家有关。第一次是召平矫陈胜诏拜项梁为上柱国,命其渡江击秦,从此秦军开始真正遇到有实力的反抗武装。第二次便是项羽矫诏杀宋义,进而取得了巨鹿之战的胜利,秦朝从此大势倾崩。

    宋义那时在全军散布了“有猛如虎,狠如羊,贪如狼,强不可使者,皆斩之”的军令后,形迹昭昭,矛头直指项羽。却没料到杀神项羽惹不得,听到此令,马上让他脑袋搬了家。之后项羽拎着宋义的头在全军面前宣布,奉义帝诏,诛除与齐国勾结不轨的宋义。

    刘涌如今很理解项羽当时矫诏杀宋义的不得以。宋义无心作战,只想着自己一家子的富贵,对士卒的冻饿毫不关心,时间再久,楚军必亡,项羽被宋义疑忌,在当时的处境,并不比刘涌如今好得了多少。为楚国计,为项家军计,项羽也是不得不动手除掉宋义。

    然而宋义是怀王熊心亲命的卿子冠军,堂堂楚国上将军,杀宋义当然便是十足的谋逆。

    但凡顶个谋反的帽子,做什么事都会凶险万分,哪怕他是项羽,哪怕军中将士一多半都是跟着他项羽,一路从江东打过来的。

    如果项羽直言说自己造了熊心的反,那些士兵不免要担心自己变成反贼后,在后方的家人会遭到什么样的报负,他们也许宁可自己去死也不会愿意连累家人。项羽想保住当时的楚军,只能把熊心祭出来,宣称自己是接受熊心之命,诛除与齐国勾结的叛国贼宋义。

    在高陵君处,刘涌便已经心中清晰,若要保住这一干兄弟,便须同样行此大不韪之事。

    这样的想法,在当时他当然不能告诉高陵君,故而在高陵君问起时,他也只能闭口不言。

    这伎俩见不得光,但确实简单有效。一个简单直接的理由,哪怕是虚假的,也可以让一个团队锐利无敌,而复杂的理由,即便光荣正确,也往往导致失败。决策团队与执行团队的区别在于,对于执行团队,不能告知复杂的理由,不能让执行团队作“艰难的决定”,否则只能徒生混乱,从而出现许多不可控的因素。

    熊心已经向他说明了任氏庄子,给他指明了救助忠臣亲眷的路子,所以对这帮兄弟的家人,他仍可以在过了这一关之后再徐图救助。但如果让这帮兄弟在这里被李金谋算死,他是无法饶恕自己的。

    刘涌不知道,项羽当初矫熊心诏时,在项羽内心中,是为了夺回项家军权更多一点,还是为了保楚国大军更多一点。但刘涌扪心自问,他虽然说了谎,目的却完全是为了保全这一屯四十八口兄弟的性命。

    刘涌相信当初矫诏杀宋义的项羽是问心无愧的。现在的他,也自认问心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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