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陵君笑道:“在你们看来彭城戒备森严,出城是个大难题,在我看来却是易如反掌。难的只是大人说的这两个人,都处在被监禁的状态,如何能让他们出了那被监禁起来的院子,这才是问题!”

    刘涌心道高陵君果然像是个逃跑的惯犯高手,微微点头,等着高陵君的后文,高陵君却继续摇头晃脑道:“如果大人现在就能把那张先生和夫人带来,我现在就能让他们出城!”

    刘涌暗忖和这高陵君说话怎么节奏总是这么慢,他非要听到自己说“不行”才高兴吗?刘涌刚才承认了自己现下对女人不行,如今又要承认救人不行,我如果行还来找你作甚……只好摇头道:“张先生和拙荆,正如君侯所言,都处于监禁之中,现在天明日朗,是肯定无法从他们所住之处救出来的……”

    高陵君沉吟一下,缓缓点头说:“那么此事也不妨,既是义帝吩咐,大人所托,本君自当尽力,只是便需要些时间了,最快也要进行到明天,才能将人救出!大人可要耐些心思,等待一下了。”

    刘涌看高陵君说得笃定,自然大为惊喜,他远没有想到高陵君能捣腾一天就把人救出来。同时也心中好奇,这高陵君到底能采取什么手段,解脱这层层束缚。自己当时能偷进张良的院子已经是钱士锋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做到。如今要把个大活人从里面搞出来,更是难上加难。

    只是看高陵君不愿详说,知道是人家的看家本领,也不好多问。

    想到明天自己未必就能再来寻这高陵君询问情况,谢过后当下道:“那么明日无论君侯是否有结果,都请着一人带话到城东营可否?”

    高陵君点了点头,却撇嘴笑道:“恕本君直言,于目下的情况中,大人急着救人,却不觉得,最需救命的,是大人自己么?”

    刘涌苦笑,还有谁能比自己更懂得自己的处境呢,摇摇头道:“在下并非不知自己处于极险之地,只是同在险地的并非只有我一人,尚有四十八个手下兄弟一起被我拖了进去,眼下都可能面临杀身之祸……“吸口气道,”我又岂能独遁?”

    高陵君听得迷惑,刘涌将自己手下跟随自己在义帝府外阻截李金,进而一起被李金记恨的事情说了,高陵君略微点头,对刘涌道:“大人果是高义之人,也难怪义帝会如此看重你。”继而道,“本君既然应承了要帮大人救助张先生和尊夫人,大人就不必再多担心这两人的事。”顿了一顿,悠悠看向刘涌:“只是大人不肯乘现在的机会遁迹,之后可有什么计划吗?”

    刘涌被问得倒是哑了口,目前他对自己怎么与李金周旋还真没有一定的主意,但心中有一点却是确定的,吸口气道:“确实棘手。军队一旦出征,李金有生杀大权,随便安我们个罪名就可以尽行屠戮,我们不到五十人,势单力薄,情势自然不容乐观。所以在下想来,便要在出征后看好机会,带着兄弟们一起逃去。”

    高陵君正端了盏碟喝水,听到刘涌这么说,竟扑一声差点把水喷了出来。

    刘涌一怔,也笑道:“让君侯见笑了。”

    高陵君拿了帕巾拭嘴,同时摇着手道:“不不,是我自己呛着了。”把帕巾放下后,笑盈盈看着刘涌道:“大人勇气可嘉,但大人若真如此做,死在旦夕矣!”

    刘涌吸口气,拱手道:“在下驽钝,正不知该当如何应对,还请君侯指教!”

    高陵君摇摇头道:“指教不敢。大人此举意在救助所有兄弟,立意正大,本君佩服。奈何人心最难测。义帝经营楚地有方,两年多来楚国民生富足,百姓安居乐业,大人手下那些兄弟少不了都有着一大家子编户务农的亲属,这些亲戚们都指望着那些兄弟们在义帝府里当差能混个发达,光宗耀祖。如今虽然时运不济,被发遣到了军中,前途不似先前光明,但军规也甚严。大人那些兄弟就是不能再帮得上家里,想必也不会愿意牵累家中父老。据我所知,项王军律,逃兵是要削爵夺田的,家属是平民的更要被录为奴隶,有这样的军规在前头管着,大人指望自己能振臂一呼,手下兄弟就跟着跑了吗?”

    高陵君抬起下巴瞄了刘涌一下,垂眼下来把弄自己腰间的一块玉珏去了。

    刘涌稳稳听毕,尴尬一笑。

    心里长嘿一声,他穿越过来毕竟还不到两天,很多东西不是他不知道,只是理解得没那么清晰。他手下确实不全是像他这样子父母双亡,家无兄弟的黄金单身汉。

    高陵君续道:“那时如果大人再有妄动,大人的兄弟们之中,哪怕只有一个人跳出来告密,他既立了功,又保了身家,而李金有理有据,对大人以及众兄弟大开杀戒就不再是阴谋,反而是天经地义的了。”

    刘涌的眉头渐皱渐紧。

    高陵君看看刘涌,咳了下,悠悠道:“所以……依本君看来,大人手下兄弟,既非大人所能救,也非大人所当救,各人自是各人的命道,大人虽然自责引兄弟入危局,然则诸兄弟都是义帝府侍卫,本来也难以置身事外,倒不能全赖在大人身上。大人再回军中,也不过羊入虎口,又何能为?”

    高陵君说的话犹如涓涓凉水,把刘涌因为昨天的一顿揍而激起的英雄主义浇得越来越清凉了。

    刘涌吸口气,缓缓思虑。

    迟疑问道:“大人所言有理。如果……”刘涌眨眼看向高陵君,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被高陵君说动了,心里隐隐松动起来,然而又有着一股自己也说不清的劲道亘在心中,似乎难以转圜,吸了口气,道:

    “我就此不回军中,那李金是否反倒不会难为那些兄弟了?”

    高陵君扑地一笑,又道:“这事情我倒可以有个推测,我有一些情报是关于这个李金的。据说前段时间虞子期与一位叫柴武的将军同在军中,虞子期拔扈,与柴将军有隙,李金作为虞子期的爪牙也与柴将军发生过冲突,李金还因此被那柴将军打伤,怀恨在心。柴将军自武信君当初大会楚地诸侯时,便加入楚军,曾随武信君一并解救过东阿之围,之后随项王入关,身负大功,得封为侯,却因为无法忍受虞家的势力,便在项王出关时自行告归,请就封地,而不愿再在朝中任职,去了棘蒲。他一直带在军中的十几个佣仆却是他老家阳夏人,想回故土,不愿再随柴将军北上,柴将军并不强求,留他们在项王军中,随项王一并东归。结果你猜如何?”

    刘涌眯起眼睛,看着高陵君。

    高陵君提到的这个柴武,刘涌读史时也有印象,柴武将军后来投入刘邦阵营,在汉朝作到大将军,刘邦称帝后平定诸位异姓王叛乱的过程中都有他的身影,史上第一汉奸韩王信更就是被他攻破杀掉的,之后除灭诸吕,拥立文帝,柴武也都有大功。史迁记载柴武于汉二年十月归汉,也就是距现在四五个月之后的事情。刘涌却不知道,原来他在这时已经离开了楚军,而且,原因又是那个虞子期!

    虞子期……穿越过来后的这三天,刘涌几乎天天都听到这个名字,眼前又浮现出虞子期那张全是凶气的脸。

    高陵君笑笑,阴阴自答道:“结果是,这些人被李金尽数收进自己的私奴之中,个个惨虐至死……”

    刘涌瞠目。

    高陵君不再说话,端起碟来喝水,动作缓慢,如品琼浆。

    刘涌摇头道:“如此说来,如果我逃去……”接着定睛看向高陵君。

    这个人先前极力鼓说自己已经对手下人无能为力,似在劝他逃去,而如今又告知他走脱之后自己那些手下可能遭遇的恶果,这高陵君到底是什么意思?

    刘涌深吸口气,道:“若依君侯看来,在下于此时,该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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