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友平也老了,身体不再灵活,不过此时却迸发出了惊人的速度,赶在喻明芳倒地之前,将人扶住。
轻飘飘的喻明芳,好像没有一丝重量,倒在谭友平的怀里。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谭友平,嘴巴大张,貌似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了“啊啊”的干涩声音。
她久不说话,早就已经真的说不出话来了。
“阿芳呜呜呜呜呜呜......”谭友平哭得像个孩子,眼泪洇染着满是沟壑的脸,“你活着为什么不回来找我......”
宋子瑶和谭今贺在一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是都没想到谭友平居然会露出这样的一面。
那哭声里的伤心和委屈是实打实的,甚至还举起空着的一只手,打横用袖子擦了下眼泪鼻涕。
程心洁犹豫着问宋子瑶:“要不要,送个帕子给今贺他二伯?”
宋子瑶想了想,道:“还是先别过去了。”
先不要打扰他们。
跟谭友平的情绪完全崩溃不同,喻明芳并没有痛哭流涕。
她只是那么看着谭友平,默默地流着泪,大张的嘴巴没有声音,反而更有一种大悲大恸的感觉。
失散几十年的恋人,重逢于花甲之年。
脸上的深刻皱纹、一天比一天更加佝偻的身躯,都在诉说着消失的几十年时光。
但有些东西,却并没有随着时光而消失。
激动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
谭友平扶着喻明芳站了起来,坐到了竹沙发上。
两个老人相顾无言,小辈们识趣地躲到了一边去。
宋子瑶趁着这个机会,问了下喻明芳自杀的始末。
听了后不免心惊,生出了跟程心洁一样的庆幸。
幸好她凭着直觉发了这么一封电报,幸好程心洁没有把电报不当回事,幸好及时地救下了喻明芳......
宋子瑶不禁生出猜测,会不会上辈子,就因为喻明芳没被救下,谭友平才跟着走了?
如果就把当初传言在河里发现的尸体当成喻明芳,也还好,反正几十年都这么过去了。
可突然得知人还活着,有了死而复生的大喜,等到找到人后却晚了一步,又是生而复死的大悲。
大喜大悲,耗尽心力,油尽灯枯也就说得通了。
宋子瑶往谭友平和喻明芳那边望了一眼,这一回喻明芳没死,他们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结局了吧?
可是很快,那边就传来了谭友平不解的质问声:“为什么?为什么不跟我走?”
明明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要自我了断......这些话,谭友平已经不想问了。
在来之前,他从宋子瑶那里也了解到了一些基本的情况,知道喻明芳这几十年很坎坷不好过,他不想让她回忆那些痛苦的过去,只想带她回老家,两人平平静静地过完剩下的年头。
但喻明芳的摇头,让谭友平再也无法淡定。
他激动地道:“你在害怕什么?害怕回去后有人说闲话?害怕我嫌弃你?还是你......”还想着死?
最后一句话,谭友平不敢说出来。
他怕。
谭友平突然就软了音调,长叹一口气道:“阿芳,我们都是半截身子埋土里的人了,老天爷把我们又凑在一块不容易,你就跟我回去吧。”
喻明芳动情地看着谭友平,半晌又垂下眸去。
得知谭友平一辈子未娶时,她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却可惜自己没死成。
要是死了,谭友平见完她的尸体,可以了无牵挂地回去继续过自己的日子。
可她没死,谭友平就得带她回去,她是个哑巴,名声不好,还老成这样,只会拖累他。
谭友平见了喻明芳的样子,急得团团转,“阿芳......”
这时候,宋子瑶走了过来。
她对谭友平道:“二伯,我想跟芳婆婆说几句话,可以吗?”
谭友平懂了宋子瑶的意思,满含期望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走开了,将空间留给宋子瑶和喻明芳。
宋子瑶坐下,温柔地看着喻明芳,“小时候您喂我吃过莲子,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
喻明芳嘴角含笑地点了点头,用手指在桌上写道:罗厂长,好人。
喻明芳是最早一批进厂的职工,这批人对罗老厂长的感情都很深。
宋子瑶也笑了笑,“我妈妈去世的时候,姥爷就时常拿着妈妈的照片念叨着——人生在世,最关键的是‘生’,只有活着,才能谈其他的一切......他说他是个俗人,看不透生死。”
“可谁又不是俗人呢?谁面对爱的人死去,能够做到坦然接受呢?”
喻明芳看向了宋子瑶。
宋子瑶回望过去,道:“跟死别一样让人绝望的,是明明能够活着相守,却硬生生被分开。从前您跟二伯分开非自己所愿,但现在你们之间没有阻拦了,千万不要自己给自己平添障碍啊。”
喻明芳目光闪动,搭在膝上的手也捏得紧紧的。
宋子瑶:“二伯他得知您在世,心情特别高兴激动,二话不说就来找您了,期待的就是将您带回去,安享晚年。”
“您有没有想过,假如他失望而归的话,心里又会是什么感受呢?他也六十有二的人了,经受得住这样的大喜大悲吗?”
喻明芳终于松开了紧捏的拳头,抬起头看向谭友平的方向。
她缓缓绽开了一抹笑颜,坚定地点了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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