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书有载:“筑城以卫君,造郭以守民。”



    显而易见的是,早期先民修建城池的主要作用是用来抵御蛮夷,守卫民众的。



    而随着时代的发展,城池越修越大。无论是诸侯们的兄弟,亦或是封邑的邑宰们,其势力也会愈发的庞大。



    而最终,这些巨大的城池不但没能起到保卫国君的作用,反而成为了某些人用来对抗君权,奴役民众的工具。



    申无宇前面所说的几个例子,那都是一字一句都在史书上明确记着的。



    但凡是个读过书的君子,大体上也都知道这些个愈发庞大的封邑,其尾大不掉之势对于国家的危害。



    可听得申无宇说完这些,楚王却又只是一笑:



    “卿的这些话,简直太像是李然说的了,看来卿是没少去讨教啊?”



    “呵呵,此人确实是有些学识,但他的那一套,治理小邦尚可,又如何懂得治理大国的道理?呵呵,在寡人看来,这些话都不过是他的托辞罢了!”



    现在的楚王,对李然或许已经有了一定的戒备。



    又或许,这是他强烈的虚荣心在那作祟,总以为修建城池彰显自己的彪炳功绩乃是不二选择,无论旁人如何劝谏,他都无法说服自己的虚荣心就此屈服。



    可无论是怎么一回事,他终究还是没有接受申无宇的劝谏。



    这时,楚国的右尹,此时也在一旁陪侍楚王,听得楚王所言,当即也是眉头一锁。



    “大王,申无宇方才所言,即便是李然的意思,但也不无道理。



    “民众是上天所生的。”



    “所以懂得天道之人也必然懂得民众。”



    “如今楚国急待休养调整,大建三城恐怕会招致民众的怨言。”



    “李然所说的,很是值得敬畏的啊!”



    楚国右尹,然丹,字子革。



    之前提及过,他的父亲乃是郑穆公之子子然。所以要说起来,他自己本就是郑国公室的嫡亲。所以,对于“郑伯克段于鄢”的故事那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说起这个然丹(子革)的身世,在鲁襄公十九年,其叔父公子嘉被杀后,然丹只得出奔楚国。而后便一直在王子围麾下充当谋士客卿,直至王子围即位为楚王后,他便被破格提拔成为了楚国的右尹。



    所以,他的际遇与楚王的另外一位上卿伍举,大差不差,都是因为王子围的“一人得道”,而跟着“鸡犬升天”的。



    只不过,作为一个郑人,受周礼影响颇深的他,与伍举在政治上的意见却不尽相同。



    就比如楚王即位后接连发动的几场大规模战役,伍举作为一个急需依靠战功来使伍家得以在楚国立足的人,他当然不会劝谏楚王爱惜民力,休养生息。



    而子革在听说郑国子产新政取得的成效后,便一直在劝谏楚王不妨也学学子产的新政,在楚国内进行推行,培植国力民生。



    只可惜,楚王这个人本身就对于“养民”之事毫无兴趣。而且,他也亟待盖世的功绩来证明自己的“合法性”。



    所以,对于彼时的楚王而言,“休养生息,以待天时”这种事他怎么可能会采纳?



    因此,子革虽说是右尹,可实际上却并未得到楚王很多重用,反而是伍举,居然一直盘踞在楚国权力的中心。



    听得自己的右尹子革,此时居然也出言劝谏,并且是赞同申无宇所言,楚王的脸色顿时微变。



    他之前对李然深信不疑是一回事,而他的臣子对李然所言的那一套坚信笃定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换句话说,他可以对李然深信不疑,甚至言听计从。



    但是他的臣子们绝对不行!



    自古以来,君主最为忌惮的便是自己麾下的臣子对于旁人言听计从。假如这帮臣子全都只听他李然的,那以后谁还来听他的?



    那他这楚王岂不是威严扫地,就此成了傀儡?



    再者,即便现在他可以依仗楚王的身份把言论给强行弹压下去,那他百年之后呢?他的棺材板还能不能盖得住?



    帝王之术,楚王可谓也是深谙其道。



    “你们不必再说了,寡人心意已决,修筑三城,不得迁延!”



    最终,楚王用了一种十分独裁的口吻决定了此事。



    ……



    消息传到李然处,得闻楚王不但不听申无宇的劝谏,反而还要大肆筑城,李然也只得感到一阵悲凉涌上心头。



    楚国现在的强大显而易见是空洞的,并没有任何实力基础作为支撑。



    而楚王却仍旧如此专横,一意孤行。如此下去,恐怕整个楚国也都将要万劫不复!



    而到头来遭罪的,终究还是楚国的黎民百姓。



    李然此时完全可以预见得到,楚国届时内乱骤起,生灵涂炭,无数百姓葬身于火海,楚国积累多年的老底也将被一朝掏空。



    “唉……楚王,始终还是那个飞扬跋扈的王子围啊……没人能改变得了他,正如没人能改变楚国的命运一样。”



    李然放弃了。



    他已经做到了他所能做的一切。



    然而他所做的这一切对楚王而言,对楚国而言,都没有任何改变。



    申无宇也显得十分的沮丧,因为他深知楚国眼下的危机究竟有多么的凶险。



    可他依旧不死心,依旧还幻想着李然应该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得楚国于水火。



    “先生博古通今,学富五车,难道就当真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哎……回天乏术啊……”



    李然的回答十分简单。



    楚国如今所走的,乃是一条不同于以往任何时期,也不同于这时代任何国家的路。



    这本身就存在着许多的变数,无论是来自外界的,还是内部滋生的,后世所谓“帝制”带来的弊端,在楚国都是无法避免的。



    这条路,也因其前无古人,所以也就没有任何经验可以借鉴,每一步都需要楚国自己去摸索。



    “学识,此时又能有何作为呢?只凭方才大夫的一番肺腑之言,其见地已是登峰造极的了。便是李某亲去,也不外如是了。”



    “可结果呢?楚王又可曾听得去进半分?”



    当一个人执意要走向毁灭之路时,能够救他的人恐怕便只有他自己。



    这个道理李然明白,申无宇也明白,甚至连在一旁静听的祭乐都明白。



    如今,唯独只有楚王自己不明白。



    他依旧沉浸在自己无比巨大的功绩之中,仍在幻想和憧憬着自己给自己画下的蓝图。



    楚国,终是要在他的带领下走上一条万劫不复之道。



    申无宇闻声,倏地的一下瘫坐在地,脸上的表情只剩下麻木。



    天边飞来几只寒鸦,斜阳映照在山峦起伏的天际,苍凉的大地始终宽广,容得下的容不得下的,始终都在它的怀抱之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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