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炎凉兴废事阴险小人心(下)

    灵堂中,一身缟素的白如雪悲痛地坐在敞着棺盖的亡父棺椁旁,双眼直直望着父亲的遗容,无声的泪水如断线珍珠般潸潸滑落,一颗柔弱的心阵阵刺痛,只觉眼前的一片天都坍塌了。

    身旁侍立的丫鬟腊梅含泪劝慰:“小姐,你歇一会儿吧,你哭了一夜一天又半夜了,今晚再不吃点东西、小睡一会儿,你这娇弱的身体哪吃得消啊?”

    白如雪摇摇头,哭道:“明晨爹爹就要下葬了,日后我再也看不到爹爹了!”说到伤心处又失声痛哭起来。

    金风走上前,望着她纤弱的娇躯、憔悴的玉容,心里一酸,潸然泪下。拍拍她的肩头劝慰道:“雪妹,恩师已然作古,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顺变,珍惜身体,莫让恩师泉下失望。”

    白如雪含泪望着金风道:“风哥,时至今日,你还是称我爹师父?”

    金风道:“雪妹,咱们的亲事是先生弥留之际仓促定下,你年纪尚幼,婚姻大事关系一生的幸福,不能草率,此事以后从长计议吧。”

    白如雪泪如泉涌,伤心地道:“爹爹魂灵刚走,你就要悔婚。金大哥,我······我真的那么讨人厌吗?”

    丫鬟腊梅忿然道:“金相公,老爷魂灵未远、尸骨未寒,你就要赖婚,你对得起尸身还躺在棺中的老爷吗?你对得起对你一往情深的小姐吗?”

    腊梅比白如雪年长一岁,自幼被选作小姐的伴读,心灵嘴巧,人称“辣妹”。几句话说得金风面红耳赤、张口结舌,忙解释道:“雪妹,腊梅,你们别急,听我把话说完。金某当年落魄江湖,是恩师收留我、器重我,传我武艺,知遇之恩没齿难忘。先生遭恶贼残害,此仇不共戴天,金某但有三寸气在,誓为恩师复仇!我已决定,先生葬礼结束就随几位江湖前辈一道去追杀金钹头陀。虽然那恶贼已眇了一目,我们也占着地利、人和的优势;但那恶贼阴险狡诈、武功高强,这场生死角斗实在吉凶难料。如果我回不来······我不想耽误师妹一生。”

    白如雪抹去腮边泪水,一颗破碎的芳心温暖起来,深情地道:“风哥,我懂你的心了。你却不知我心,我常恨自己不是男儿身,不能为父分忧;而今爹爹遇害,我这样蒲柳之姿、弱不禁风的一个女孩儿家,想为父报仇自是力不从心。爹爹临终为你我定下亲事,我这一生自是非你不嫁。你是我爹唯一的弟子,又有半子之约。你去为爹爹报仇,责无旁贷。我知此去凶险万分,我人虽不能随你同去,心却时刻跟随着你。你凯旋而归,我们喜结连理;你若遇不测,我一生为你守节!”

    金风见她意志决然,不禁又添新忧,叹了口气,道:“雪妹,你身子单薄,又常年吃斋茹素,身子骨哪能强健起来?这两天你茶饭不思,哀毁骨立,长此以往,哪有命等我回来?”对腊梅说“腊梅,你扶小姐回房歇一会儿,用些点心、睡一会儿吧!”

    白如雪道:“我吃不下,也不敢合眼。一闭上眼睛就看见爹爹惨死的景象。十月十五下元节原本是我的生日,但我一降生,就克死了妈妈刚满十八岁,又在这天失去了相依为命的父亲!我,我真是一个黄杨厄运的不祥之人!”说着又泣不成声。

    金风道“雪妹,你别胡想,这又关你什么事。”

    这时管家白雄捧着只雕花木椟走进来道:“姑爷,东西我取来了。”

    金风打开木椟,其中是一个锦盒,开启锦盒,顿时珠光宝气映得满室生辉。

    金风向白如雪道:“这就是那个恶头陀想要索讨的金镶玉金鼎托玉塔,恩师便是因它殒命。物在人亡,教人心酸。恩师谢世,这件传家宝理应由你收藏!”

    白如雪不屑一顾,厌恶地道:“快拿走,我不要看。我不知它有什么宝贵之处,竟让那么多人你争我夺、赔上性命。也漫说这么一个古董,眼下就算是有金山玉峰堆在面前,我宁愿选择爹爹好好活着!”

    金风道:“如果你看到它伤心,那就让这尊宝塔和金刀一并陪葬师父入土为安吧!”说着合上锦盒,放到白云飘棺椁之中。

    忽然,房门猛地一开,一个面罩青纱的黑衣人闪身闯入灵堂。

    白雄一惊,喝问:“你是什么人?闯进来想干什么?”

    蒙面黑衣人阴森地一笑,说道:“这样一件稀世珍宝,你们不爱惜,却要把它装进棺材里埋没入土,真是明珠暗投、暴殄天物。货卖识家,不如送个顺水人情,给了我吧!”

    金风冷哼一声,道:“这尊宝塔是先师以性命为代价保全下来的,你说要就要,凭什么?”

    黑衣人道:“白云飘那个守财奴,舍命不舍财,落得人财两空。你们听我良言相劝,献出宝物、破财免灾。如若不然,休怪我手下无情!”说着纵身扑向棺椁。

    白如雪拉着金风手臂说道:“风哥,把这个不祥的祸胎给了他吧,我不想你再有什么闪失!”

    金风将白如雪护在身后,斩钉截铁地道:“岂有此理,大丈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白雄挺身截住黑衣人,“恶虎拦路”奋力拦阻,展开格斗。

    黑衣人挥臂砸击白雄手腕,就势下卷外拨,变掌为拳顺势前探,“虎穴夺子”捣在白雄腹部,继而左脚扬起,踢中白雄脸面,白雄仰面栽倒。

    黑衣人一个箭步冲到金风面前,金风怒吼一声,双掌一错与黑衣人打斗起来。

    白如雪见心上人与暴徒交上了手,忧心如焚,急叫:“别打了,为这么一个古玩,死的人还不够多吗?”

    金风以攻为守,极力护着师妹白如雪和恩师的棺椁,口中呼叫:“腊梅,保护小姐回内室去!”

    腊梅如梦初醒,硬将小姐拉向内室,口中不忘大喊:“捉贼啊!捉贼啊!”

    打斗声、呼叫声惊动了在外值夜忙碌的仆役,明火执仗涌向灵堂。黑衣人虽气势汹汹占据上风,一时间竟不能制住金风。见已有人闻警赶到,心中发慌,却又不甘心功败垂成,情急之下拳脚更加凶狠凌厉,迫得金风应接不暇,连连中拳。黑衣人暴喝一声,飞起一脚踢中金风小腹,将金风踢得倒飞而起,跌入盛着白云飘尸身的棺中。

    黑衣人扑向棺椁,要获取宝塔及早脱身。金风猛从棺中跃起,“饿虎扑食”抱住黑衣人。

    黑衣人又急又恼,“懒汉脱衣”将金风甩开,又去棺中捞取宝盒。忽觉脖颈被一件冰凉的东西勾住,拉着他不由自主地向后倒退。他急忙“犀牛望月”扭身回头望去,同时左臂后挥,“横扫千军”挥击身后之人,但却挥了个空。

    此刻面向那人已看清对方,原来竟是来自中原的独脚怪侠祁先忧,而钩挂住自己颈项的正是他手中一支铁拐。

    祁先忧收回右手铁拐撑在腋下,面含冷笑道:“阁下夜闯民宅、夺人所爱,蒙起脸来做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大丈夫敢作敢当,何必藏头露尾?丑媳妇难免见公婆,揭下你的遮羞布,让大伙见识见识你的尊容!”

    黑衣人怒道:“死瘸子,事不关己多管闲事,于你有什么好处?”

    祁先忧大义凛然地道:“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我祁先忧先天下之忧而忧,生平就是见不得天下不平事!”

    黑衣人恼羞成怒,恶吼一声,“虎穴夺子”挥拳直击祁先忧胸口。

    祁先忧双拐撑地,右腿蜷起上挺,“提皇腿,短栓顶门”膝盖正磕在黑衣人右臂肘关节,继而“叶底摘花吊点腿”右脚顺势踢在黑衣人腋窝。黑衣人臂断肩脱,左手抚着右臂疼得龇牙咧嘴,被祁先忧又一记“窝心脚”踹得倒摔出去,仰面跌倒,不住呻吟。

    此刻大厅门口集聚了好多人,亨百通排众上前,劈胸一把揪起黑衣人,抬手扯下他遮面的青纱。

    众人看清了黑衣人的庐山真面,都不禁大为惊讶,原来这人正是窝虎沟大寨主“笑面虎”严梦发。他生着一副笑面,平日里笑容可掬、平易近人,人缘极好,不想为人处事如此阴险狡诈。

    亨百通勃然大怒,骂道:“你这个伪君子,道貌岸然、假仁假义,骗取了江湖朋友的好感和信任,背地里竟是这般卑鄙龌龊。白义士不幸遇害,便是稍有良心的妇孺也会落泪。你居然包藏祸心、趁火打劫,真是丢尽了关东绿林好汉的脸面!”劈面一拳打得严梦发眼青脸肿、鼻血长流,仰面跌倒,昏死过去。

    白如雪目睹这场惊心动魄的变乱,惊得失魂落魄,半晌才回过神来,上前扑在金风怀里失声痛哭。

    金风抚摸着她的秀发,温言抚慰道:“雪妹不哭,有祁大侠、亨前辈一干人在,自会为我们主持公道!”他走到棺前跪倒,恻然道:“白先生,弟子无能,让您死后也不得安宁。弟子发誓,定要为您报仇雪恨。有些事或许会有违您的意愿,但为了复仇,弟子也顾不了许多了,还望恩师体谅。”向恩师遗体叩了三个头,起身由棺椁中捧出盛着宝塔的锦盒,放在供案上当众打开,顿时珠光宝气耀眼生辉。

    众人顿觉眼前一亮,望着那金光闪烁、玉润珠圆、神龙活现、异彩纷呈的稀世奇珍个个瞠目结舌,啧啧称奇。

    金风说道:“诸位,这就是先师为之殒命的金镶玉金鼎座玉龙钻塔,白先生为保全此圣物遭恶贼所害,而今物在人亡,天人同悲。现有我恩师白先生的独生女儿如雪姑娘在场,眼前大家都是见证,我代表白家公开许诺:不论是谁,能手刃害死白先生的凶手金钹头陀者,白家以此宝塔作为谢仪!”

    此言一出,众人半晌无语。

    沉寂了一会儿,火一团忽然打个“哈哈”,陪笑道:“金老弟快将宝物收起来,财不露白。咱们江湖朋友看重的是‘义气’,可不是为了什么谢礼赏金才肯出头抱打不平的。就算白家诚心割爱,大家也要有命回来消受才成。眼下当务之急是先安葬了白员外,然后侦察到凶僧的下落,才好有的放矢、将之拿获!”亨冯等人也附合其说。

    金风遂让白雄收起金鼎托玉塔。曹能请示如何处置严梦发,郑安等白家仆人气愤地道:“把他送交官府法办!”

    金风叹道:“算了,江湖上鱼龙混杂,良莠不齐,似这等卑鄙小人实在太多。白先生新丧,姓严的名义上也为吊丧而来。他可以不仁,我们不能不义,套辆大车让他的随从护送他回去吧。”

    曹能应诺一声,让人架起严梦发出厅而去。

    亨百通挑起拇指称赞道:“不愧是白老弟精挑细选的高足和快婿,有肚量!冲你的为人,亨某交定了你这个小朋友!”

    火一团走上前道:“你要和金老弟交朋友,我可要跟金老弟结兄弟。咱们各论各叫,以后你可不许占我便宜!”拉着金风的手正色道:“金老弟,火某是光棍儿一条、老哥儿一个,在这世间没有一个亲人,我有意与你八拜结交,结为拜把子的兄弟,你是愿意呀?是愿意呀?还是愿意呀?”

    金风道:“前辈说笑了,您是长辈,年纪犹在恩师之上,结拜之说哪里敢当?这可使不得!”

    火一团一本正经地道:“我可不是在跟你开玩笑,古来不乏忘年之交,虽然你我年岁差着一截,但我不比你高,你也不比我矮,黄泉路上无老少,肩膀头齐为弟兄。交朋友交的是相互欣赏、臭味相投。你不肯跟我结拜,就是嫌弃我这糟老头子!”

    金风虽觉不妥,却又不便回绝,无奈地道:“既然火前辈如此抬爱,晚辈恭敬不如从命。”

    火一团道:“不许再前辈后辈的称呼,人都只活一辈子,什么前辈后辈的,来来来,咱哥俩就当着大伙磕头结拜!”

    亨百通道:“且慢,老火,你真的要和金兄弟结拜?”

    火一团道:“这么多人都是见证,谁和你开这种玩笑?”

    亨百通转面问金风:“金兄弟,你真的愿意跟老火头结为兄弟?”

    金风尴尬地说:“承蒙火老前辈错爱,晚辈只好僭越了。”

    亨百通问:“算我一个成么?”

    火一团说:“不成不成,没你的事,别跟着捣乱!”

    亨百通道:“谁稀罕跟你结拜,我是问金相公。”

    金风苦笑道:“我二人隔代结拜已属荒唐,亨前辈你就别跟着凑热闹了!”

    火一团道:“对对,不带他!”

    亨百通怒道:“火秃子,你这个混蛋,只许你跟金兄弟结拜,却阻挠亨某和金兄弟结交,居心不良,咱俩这就比个高低,谁赢了就和金兄弟结拜。谁输了,立刻滚蛋!”

    火一团将衣袖一挽,说道:“好,就让金兄弟做个见证!”

    两人一言不合竟要动武,金风被闹得啼笑皆非,忙将二人劝住,说道:“既然两位前辈如此抬爱,金某只好从命。愿与两位老哥哥义结金兰,以后甘苦与共,决不食言。”

    火亨二人色霁而喜,当即与金风并排跪在香案前,火一团高举右手宣誓:“白员外英灵在上,在下火一团,愿与贵婿兼高足金风结为拜把子兄弟,此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亨百通打断他话头道:“别胡说,咱两个糟老头子都已年过半百,金兄弟青春正富。义结金兰倒可以,发誓同生共死,是不是过分了?你这不是折金兄弟阳寿么?“

    火一团怪眼一翻,说道:“黄泉路上没老少,火某长命百岁,万寿无疆。你当我像你一般风中残烛、土埋半截了吗?”

    亨百通大怒:“好你个火秃子,咒我是风中残烛。”揪住火一团前怀衣襟便要挥拳相向。火一团不甘示弱,一把抓住了亨百通的辫子,眼看两人又要反目交手。

    金风忙将两人拉开,解劝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小弟有幸与两位江湖豪杰结义,便少活几年也是幸事。但愿恩师在天有灵,保佑我们逢凶化吉、早日找到仇人、枭首凯旋,慰祭先师亡灵!”

    众人解劝下,三人继续结拜。磕了头,彼此便觉亲近了一层。旁观众人都恭喜道贺,金风让腊梅扶师妹回房休息,设夜宴款待祁先忧、冯远行和两位盟兄,喝到天将拂晓方罢。

    正是:鱼龙混杂风波恶,初涉江湖已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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