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是明月的夜。

    风,是奔马带出的风。

    人,是十万火急的赶路人。

    赶路何人?弄云宫云礼。为何赶路?只因他的护送的大小姐失踪了!

    三十年前,一个默默无名的村子里走出一个吃百家饭长大的少年,立志要出人头地。结果那个少年用了十年的时间成为天下闻名的青年高手,后来他入赘声名显赫的弄云宫东方世家,成为宫主东方蜕得意传人。五年前,老宫主仙逝时传位与他,再五年后,他又随岳父而去,留下落叶归根的遗愿。于是赶在入冬之前,他的妻女带着他的骨灰第一次来到这个小村子。

    冰雪消融之时,守丧三月满。夫人身染顽疾不能远行,大小姐只好先率随行部众回弄云宫,留下部分人照顾夫人。大小姐因父亲入赘原由所以从母姓东方,单名一个“倩”字,美貌聪慧,人品武功皆是同辈之中的佼佼者,大有巾帼不让须眉之气势。江湖上许多青年才俊无不费尽心机博其青睐,可惜无一例外黯然退场。此次回宫后东方倩将承父遗命执掌宫主之位,到将来传宫大典上力挫同辈高手,由议事长老共同尊为宫主。回去路程足足要一个月之久,沿途不乏荒山野岭或是强人地盘,更有“有心人”欲暗中除掉这位眼中钉,返程之前又留下了部分好手护卫夫人,回宫之路可谓吉凶难料,东方倩为了掩人耳目分成两队返回。

    大部队由三舅——统御弄云宫北方部众议事长老东方择——领衔,以三舅独女东方月舒作障眼替身。另外东方倩暗中率领“云中六德”组成影子分队遥坠着大部队前进。“云中六德”乃弄云宫第一剑客、司职宫规戒律奖惩的衡德殿长老“穿风剑”吴醒门下六大弟子,此六人按宫规以“云”为姓,各取“礼、温、良、恭、俭、让”一字为名,统称“云中六德”。而云礼便是“云中六德”大师兄,亦是吴醒钦定传人。每到返程路上重要交通节点时,东方倩会秘密与东方月舒交换,半个月来真真假假,无人能锁定东方倩真身所在。

    然而,百密终有一疏。

    不日便途经护南镇。此地乃南北驰道录网交汇之处,亦是拱卫帝都南方的前哨,建城以来便是繁华大镇。正好借经此地机会换东方倩回大部队,首先得登门拜访大西北第一捕林正。此人乃“穿风剑”吴醒结拜兄弟,在江湖中声名极佳,足以安心暂住他家。

    小部队先行,提前大部队一日至护南镇外。按照惯例,东方倩与云礼、云良暂留城外,温、恭、俭、让四人潜入城踩点探讯。待入城四人归来,再规划东方倩换位安排,由云良提前通知大部队。

    东方倩等三人乔装打扮在城外茶寮等候,只见出城大道上陆陆续续有不少马车大轿出城都往西北山上去。三人均是不解,云礼便趁茶博士上茶之际询问。

    “客官想必是外地来的。”茶博士解释道:“今日乃本地活佛诞。相传百年前城中曾有瘟疫爆发,十室九空。人心惶惶之际西北边来了个活佛,在城中做法七七四十九日褪祛瘟疫。后来活佛事了拂衣去,再无踪迹。本城百姓感其恩德,便在发现活佛的地方以活佛法号为名为活佛立庙。今日是活佛显迹之日,被尊位活佛诞,但凡家中近年来有西去先人,都可去上香祈愿。可保先人早登极乐,百试百灵!”

    东方倩笑道:“阴阳两相隔,先人到不到极乐世界又怎生得知?莫不是以谣传谣,三人成虎罢!”

    茶博士一听,顿时板起眼道:“这位公子白白生得如此俊俏,却怎地言出不逊?活佛诞在本地深入人心,单凭公子一句闲言,还是莫惹众怒的好!”

    东方倩忙打个哈哈将茶博士支走,对云礼道:“不如你陪我去看看?”

    云良问:“大小……嗯,公子莫非信了?”

    “且不论真假,眼下得暇去为爹爹上炷香也好。”东方倩叹道。

    云礼思索完毕,笑道:“我看行。云良你在此等候。我同公子去看看,说不定有哪位贵人车马能助我等掩人耳目办事。”

    “言之有理。”东方倩当即抛下云良拉起云礼出发。

    二人走在手拿香纸贡品的人流中略显突兀。东方倩白衣折扇,一条白绸系起当下流行的男子发型,加之包含英气的眉眼,活脱脱地一副世家公子相。而云礼纵然打扮与她相似,却在气势上显得像东方倩跟班一般。

    不过若说云礼是东方倩跟班他也不介意。云礼比东方倩长两岁,二人自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况且云礼的师父“穿风剑”吴醒与东方倩父亲亦是至交。原本吴醒身为东方蜕大弟子,极得东方蜕赏识,最有可能传承宫主宝座,甚至将长女许配于他。不料东方倩父亲横空出世,拜入东方蜕门下短短三载便冠绝众师兄弟,最终在传宫大典上击败吴醒登上宫主宝座。吴醒也被东方蜕许配次女为妻。他虽然败落,却也未与这师弟生出间隙,依旧是推心置腹至交,全力辅佐东方倩父亲执掌大权。东方倩父亲死后更是力排众议,竭力扶持东方倩上位。若非为防宫中变数,吴醒也想送师弟落叶归根,派遣心腹“云中六德”随行,其心意可见一斑。

    前路地势拔高,一路上坡至尽头,来到背靠河谷的悬崖,一座修缮精致的庙宇安静坐落在悬崖向东的平原上。庙宇维护得当,朱漆大门上的烫金牌匾内,“悟色”二字格外吸睛,门外还有一对沙弥接送进出香客。

    待到东方倩二人进庙时,香客已走得七七八八。庙内空间不大,地上摆满了孝敬活佛的贡品。不知何处转出个异常高大的和尚,恭敬地向东方倩行礼。

    “阿弥陀佛。施主是要上香祈愿还是观光游玩?”

    东方倩回礼道:“在下想为先父祈愿,劳驾师父。”

    大和尚掏出一卷红绸展开给东方倩,上有十级价格,配套的贡品诵经卷数也依价格递增。大和尚笑问:“不知施主要为令尊如何祈愿?”

    东方倩粗略扫一眼,干脆利落地选择最贵一套,喜得大和尚好似台上供奉的弥勒佛祖。

    “你先去将香火添了,我在此等你。”东方倩吩咐云礼道。

    云礼依言去办,却未想才走出两步,眼前骤然发黑,紧接着天旋地转再无只觉。待他幽幽转醒,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房间内,身前有个小沙弥端坐默诵经文。

    “小师父,我这是怎么了?”云礼,忍住头昏勉力问。

    小沙弥闻声起身,轻诵一句佛号缓缓道:“施主身中迷药晕倒在后堂,被师父们送此静养。”

    云礼不安看向窗外,已经入夜。他忽觉手中有异物,举到眼前发现是张纸条。展开看清,云礼真想欺骗自己仍是昏迷发梦而已。小沙弥目瞪口呆看着药劲未退的云礼鲤鱼打挺跃起,夺路而出,想不通他有何急事。

    急事当然有。那纸条上只有短短一句话:明日黄昏,城北河阴亭,白银千两买人,黑羽团字。

    灯火将灭的茶寮中,云中六德五位师弟焦急等待云礼,遥见他一人赶回,心中更是大感不妙。云温性子急最,不等云礼靠近隔空喊道:“大师兄!你怎地独身赶回?”

    怎料相距二丈之远云礼生生立定,呼喊五位师弟过去。“五德”脱离灯光边缘随云礼遁入黑暗,确定四下难有人偷听后云礼才极其慎重道:“大事不妙,大小姐被黑羽团绑走!”

    云礼连忙制止众师弟出声,将东方倩失踪经过详细复述一番,对云温问:“二师弟你可记得了?”

    云温茫然点头。

    “好!你同六师弟设法进城,到城东捕神林府去寻找师父八拜之交的兄弟,大西北第一神捕林正前辈。请他竭力寻找大小姐下落。”云礼从怀中掏出一枚精致玉佩递出,催云温和云让火速赶去。回首对云恭、云俭道:“四师弟五师弟,你们留守在此,若要外出探风须留一人接应。”

    最后云礼带云良一起快马加鞭赶往大部队方向。云良在“云中六德”轻功最强行事最为机敏,一直负责与大部队联络。

    夜,是有月的夜。

    风,是奔马带出的风。

    人,是十万火急的赶路人。

    正当黎明前至暗时刻,云礼遥见远处平原上一处火光,被七辆马车首尾衔接环绕。马车外侧巡夜人发觉有人逼近,迅速取出武器戒备。

    “自己人!”云良在暗中高呼报上二人姓名。

    刹那间,营地频频响动。云礼临近片刻,马车里出现个极其俊秀的中年男子飘然而至云礼师兄弟身前,皱眉凝重问:“你们深夜赶来,莫非出事了?”

    云礼拜倒痛声道:“择长老,云礼铸下大错!大小姐被黑羽团设计绑走!”

    话音方落,营地只剩柴火燃烧之爆响。东方择问:“大小姐出事后你即刻赶来?”

    云礼言简意赅将东方倩出事经过和安排师弟行动事宜报告。东方择扶起云礼宽慰道:“你临危不乱,算是不负你师父一番心血。我与你带人即刻赶去寻林正神捕。”

    东方择回身唤道:“月舒!”

    只见马车中应声走出个女子,不但高挑婀娜,火光背照下若隐若现的面容更如天上明月朦胧诱人。女子步伐轻盈到东方择身前,出声悦耳道:“爹爹有何吩咐?”

    “我带人先行,你与云良随后跟上。一路小心,无需急躁。”

    东方择安排一番,点起四名好手与云礼火速离开。

    回程的路并不短,赶到茶寮时已经正午。云礼远远望见恭在张望,当即催马上前。

    “大师兄你可算回来了!”云恭眼尖,快步上前招呼。

    云礼翻身下马问:“你们怎地在此?”

    恰逢东方择赶上。云恭先行礼再娓娓道:“大喜!昨夜大小姐被一神秘高手救下,正在林府静养。二师兄和师弟们都在。”

    东方择道:“事不宜迟,你速速带我们进城寻大小姐。”

    云礼听闻有神秘高手救下东方倩,心中十分好奇,却忽略了神色凝重的东方择。一路畅行至林府前,云恭知会完管家,领东方择一行来到后院。未靠近时,云礼便隐约听见云温叱喝,好似与人动手中。

    于是他提速赶去,入眼便看见东方倩端坐在堂屋中观看天井里云温与一陌生猎户比斗。那猎户武功之怪异是云礼生平未见,每一招都不成章法,却能恰到好处地化解云温招式。

    东方倩瞥见愣在门外的云礼,起声喊道:“云礼你呆着干嘛?快进来!”

    那猎户听见东方倩招呼有来人,随手将云温招式隔断,一跃而起飘然落在东方倩身旁。

    云礼也从未见过如此特别的人。眼前这猎户长相十分平常,随意混进人群中恐怕再难寻出。可那双眼睛却总让人心里毛刺刺的,感觉自己就像被黑猫暗中盯上的老鼠。还有他手中的剑,长近三尺,圆柄圆鞘方剑格,与寻常剑大不相同。人与剑气质浑然一体,毫无破绽。

    方才与云温交手时猎户尚未拔剑出鞘,仅靠左手握着长剑中段格挡。看来他便是那神秘高手无疑!

    东方择适时跟上,目光亦是当先落在猎户脸上,随即转向他手中长剑,最后移向他身旁的东方倩。东方择的脸上瞬间如当下的春日暖阳,笑道:“倩儿你安然无恙便好。”

    东方倩行礼过后对东方择介绍道:“三舅,此人便是倩儿救命恩人,杨山少侠。”

    杨山与东方择、云礼等人逐一问候,相互礼让着在堂屋坐下。东方择单刀直入问起杨山就像东方倩经历,却不想东方倩抢话将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原来昨日接待的那高大和尚是黑羽团一伙的,假扮成投靠悟色庙的行客僧入住。常常伺机挑寻富贵人家前来上香的善信下手。那时他见东方倩出手阔绰又只有一人陪伴,于是果断出手。那时东方倩闻得奇异香气,心生警觉不至吸入太多,才勉强保留神志清醒,只能假装昏厥人大和尚摆布。就在她将被大和尚带到贼窝时,杨山从暗中杀出将她救下。只可惜那大和尚太过狡猾,竟然成功逃走。所以杨山只得先送东方倩回茶寮。

    杨山待东方倩说完,接话道:“不错。黑羽团被镇上十八家富豪联名悬赏,在下贪财,所以在山中搜寻多时未果。天幸救下你们大小姐,也不算枉费多日苦工。”

    东方择笑问:“杨少侠可知道救下我们家大小姐可不比镇上十八家富豪联名悬赏便宜?”

    杨山也笑道:“我在山上听见大和尚说你们大小姐女扮男装时,就未曾多想,女孩儿家清白可比悬赏重要,当机立断决定救人为上。”

    “好一个救人为上!”东方择笑容不改问:“你可知道我们是什么身份?”

    东方倩抢道:“三舅,我已和他说过我们是弄云宫东方世家。”

    杨山颔首道:“不错。东方大小姐在茶寮中向在下表明身份。所以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万望成全。”

    “哦?”东方择好奇道:“你且说。”

    杨山认真道:“江湖上流传,天下剑术之强,不越弄云之巅。弄云宫中又数穿风剑吴醒前辈造诣精绝。所以在下斗胆,希望能同去弄云宫与吴前辈一战!”

    “哼!”一个声音同时从二人鼻中冲出。云温眼神复杂看着云礼,云礼轻蔑看着杨山。

    东方择将身前杯中清茶饮净,笑道:“杨少侠渴求登峰造极也不无道理。只是穿风剑久居深宫,能与人动手只怕是要莫大机缘。况且弄云宫岂是等闲之地?即便杨少侠是大小姐救命恩人也难有求必应。”

    杨山也笑起为东方择添茶,道:“莫非前辈怕在下败亡?”

    “嘿!”云礼拍案而起道:“你这人说话好不奇怪!若你败亡在家师剑下,天下人也只道你技不如人,不会讲我弄云宫恩将仇报!”

    东方择与东方倩暗中对视一番,心中拿捏定下。劝解道:“云礼你莫冲动,杨少侠也非无礼莽撞之流。不如这样,你可先代师与杨少侠一战,若他败在你手上自然也无脸面到弄云宫挑战。”东方择转向杨山问:“杨少侠你意下如何?”

    杨山颔首道:“东方前辈言之有理。既败于徒弟安敢挑战师父?”

    “好!”云礼纵身一跃,飘然落到天井中央,左手持剑抱拳道:“我乃穿风剑大弟子,秀风郎君云礼。请杨少侠赐教。”

    杨山不紧不慢走到云礼身前,还礼道:“在下杨山。拳脚无情刀剑无眼,你可全力出手。死伤杨山自负。”

    “好,看招!”

    云礼拔剑、前刺,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直取杨山胸膛。可杨山左手轻挥,手中长剑的剑柄不偏不倚打在云礼剑脊上。只听一声金鸣,云礼剑招断连,手忙脚乱地纵身右条拉开距离。

    杨山徐徐站在天井中心位置,左手握着长剑护手边上的剑鞘部位,曲肘沉肩将剑斜挡在身前,右手背在身后整个人挺立如松。云礼调整呼吸,一声叱喝复又上前进攻。

    弄云宫武功根基为身法风舞和内功御雷决,当年弄云宫始祖在暴雨中有感而创下身法风舞和内功法门御雷决。此后至东方倩前传有六代人,每一代人都对其反复锤炼,又以此为根基不断创出新武功。吴醒独门绝技“封姨剑”便是其中之一,以一年四季之风为纲,十五年前功成以来为江湖众门派记忆中留下穿风剑之威名。

    而今吴醒座下大弟子云礼,深得“封姨剑”精奥,剑路不但飘逸灵动,更有其师父千变万化之神意。被尊称一声“秀风郎君”再贴切不过。

    东方倩侧身向东方择问:“三舅,你可看出此人武功路数?”

    东方择摇头道:“若我没猜错,此人或许根本不会武功!”

    “不会武功?”东方倩惊奇道。

    她肯定不能相信。眼下杨山和云礼拆解近三十招,云礼出剑肆意挥洒,不断在杨山身上各处一击即退,企图拉扯出杨山一丝破绽。杨山却不慌不忙将来袭挡开,每接几记招就挪到另一处,始终与云礼保持三步距离。须臾,天井已被他们转完一圈。杨山看似只守不攻,却把云礼死死带进自身节奏中,他退一步云礼便进一步,他格开一击云礼便只能再攻一招。只因杨山每次动作都将能云礼封住云礼出招后劲,使其破绽放大。为此云礼只能急速变招填补破绽,可新出招式又被杨山打断。如此恶性循环甚至已到云礼欲罢不能的处境。云礼转手变化使出朱明剑。朱明是夏季别称,剑式犹如夏日风雨,风热雨倾盆。杨山依旧不为所动,在自身方圆三步之内腾转自如,长剑更是尽数封死云礼剑势。原本始祖悟功时正直夏季,而朱明剑的剑意也最为贴合风舞和御雷决意境,威力也应当最强,但无论如何都不能迫近杨山。

    东方择缓缓道:“我听闻去年稍早时候,有一神秘青年高手自东海向西出发,沿路挑战各大剑派高手。算来算去也应该到这附近了。那人武功十分奇特,全无招式套路,每次出手都能随机应变打破对手节奏。那时我与你爹和姨丈谈论此事,你爹曾断言此人或许根本不会武功,是以道破技!”

    “何为以道破技?”  东方倩茫然问。

    东方择道:“但凡武功招式皆是蕴含道理之技巧。粗鄙武功或只有浅显的运劲之理,精奥武学能在运劲之外更包含天地万物枯荣生灭之玄机。武学中蕴含的思想奥义统称为道,就好比你我虽形态各异却都有三魂七魄一般。武技为肉体而道为灵魂,能窥入道之境,面对天下武学都如庖丁解牛。当年你外公也曾踏入以道破技之境。他之后你爹和你姨丈也有机会窥破,只可惜造化弄人。”

    东方倩又问:“那杨山已步入此境?”

    东方择皱眉道:“难以置信。步入以道破技不但要长年累月筑基,更要兼具大智慧参悟。他年纪不过二十五六,若真成此境界,不出五年足以天下无敌。看来他值得带回宫中。”

    云礼却不知什么以道破技,只觉得手中的剑越来越重,渐渐连四肢都重如灌铅。他实在无法寻出杨山破绽何在,反而如提线木偶般被肆意带动。最后,云礼瞅准空档奋起余力挺剑直刺,只求逼退杨山能逃脱恶性循环。可杨山剑柄轻轻搭在他剑脊中点,运劲上挑,云礼手中长剑便一飞冲天而走。

    “承让!”杨山灵巧接住落下长剑,双手捧还云礼。

    “技不如人,甘拜下风!”云礼双手将剑捧回。

    此时,天井拱门外传来一串掌声。众人循声望去,先映入眼中的便是一身着锦袍的魁梧男子,那男子比东方择略显年长,方脸短须一身正气。

    “林神捕,别来无恙!”东方择率先起身问候,东方倩等人亦随之招呼。

    来人便是大西北第一神捕林正。杨山将东方倩带来时曾告知他黑羽团行踪,所以当机立断带人出城搜捕,才归来不久听闻东方世家陆续赶至,于是匆匆过来相见。

    “择长老、东方大小姐,别来无恙。”林正四方脸上表情生动诠释“外方内圆”四字。

    东方择与林正较熟,拉着他坐下开始铺天盖地畅谈。直至入夜,云良带弄云宫大部队到来,林正又设宴款待一番才安排住宿。

    月上枝头夜过半,东方倩在床上已经反复三轮,终于听见窗户极轻开合声。

    “你来了。”东方倩道。

    “是。”一个男声问:“如何?”

    东方倩轻声道:“一切顺利。今后你多加小心。”

    “行。没事我先走了。”男声应道。

    东方倩轻应一声,然后又听见窗户开合,那人已离去。

    翌日中午,林正又设宴。酒过三巡后,林正道:“你们回宫路途遥远,我怕再有意外,已替你们安排一招。明日将有官府运船南下,今早太守答应可安排你们随行。届时你们可在东安城北渡口下船,已是自家地盘。”

    东方择闻言大喜,端起酒杯便与林正对饮。

    如此调整一日后,弄云宫一行顺利登上南下官船,航行十日,在东安城北渡口下船。下船后,东方倩在杨山身旁,指向正南大道,柔声道:“你看,从大道下去三里便是东安城。弄云宫北方部众势力由此开始。”

    东安城虽不如护南镇华贵,却因作为水路交通要道也十分繁华。城中青石街道平坦而错综复杂,最小的能并行两抬八人大轿,最大的足足有二十丈宽。在最宽的大道上,有城中最为高档的酒楼锦绣大康楼,弄云宫的车队便在这歇脚。

    午后时分,饭点已过,云礼便将二楼包下。一来得以宁静,二来现在已是弄云宫地盘行事作风再不必藏头露尾。二楼是抬空楼阁,能在栅栏处俯视一楼大厅,往上三四楼不由此经过,可谓全楼最佳地段。

    东方倩静静望着对坐的杨山用膳,好似在欣赏什么难得的景色。不仅是她,同席的东方择父女也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只有他身旁的云礼斗气似的在胡吃海塞。

    杨山吃东西时会把能吃部分都吃干净,速度不快却又种奇异紧绷感,在享用食物同时还警惕四周任何变化。直到他吃完擦干净嘴上油脂,才不解问:“你们怎地也不吃?一直在看我。”

    东方倩笑道:“我年幼时同先父出宫游历,见过豹子进食。跟你方才样子可是十分相似。”

    东方择父女也随之笑起。杨山正要开口说点什么,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嚷嚷。东方月舒坐在凭栏处,探头望去便笑道:“猴儿来了!”

    片刻,楼梯里开始传来店小二哀求。哀求之余还有个凶悍的声音呵斥:“你这东西可有良心?平日里拿小爷那么多赏钱,小爷今日要在二楼用膳也推三阻四!”

    有道是见其人不如闻其声。那声音主人推搡着店小二上楼,方看清楼上坐席都是何人,吓得一个踉跄倒跌下去,幸得被身后随从接住才不甚狼狈。

    “师父!”那人惊吓过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东方择右后侧一拜到地请安:“尊师在上,弟子云升向师父请安!”

    东方择冷笑着转身拍拍他脊背问:“你看看还有谁在?”

    云升小心抬头,猛然转向再拜:“属下华云升向大小姐请安!”

    东方倩忍笑柔声道:“你还饿着吧?一起来用膳。”

    华云升战战兢兢起身,瞟向楼梯时发现那帮狗腿子早没了踪迹,心中稍安。不过这五人一桌的酒席刚好坐满,一时间急得他抓耳挠腮不知去何处落座。

    东方倩指着杨山与东方月舒间较大空隙道:“你可坐去那里。”

    小二灵醒地将座椅碗筷适时加上,华云升腼着脸坐下,讪讪对东方月舒笑道:“师妹,别来无恙。”

    东方月舒越过华云升问杨山道:“杨兄,你吃得还惯么?想吃些什么我帮你叫来。”

    杨山点头致谢道:“不劳二小姐费心,我不挑食的。倒是你们快吃吧,菜都凉了。”

    华云升盯杨山迅速打量一遍,随即笑道:“杨兄所言极是!请用膳吧,若此处菜味不合口,云升马上回去通报家父开膳。”

    “也好!”东方择冷不丁道:“你现在回去通报你爹我们随后便到,让他准备准备。”

    华云升如蒙大赦,一溜烟便消失在所有人视线里。东方择对云礼道:“你们可以出发了么?”

    云礼略加思索,问:“择长老想让云中六德先行报信?”

    得东方择肯定答复,云礼起身带上五位师弟也消失不见。再休整片刻,其余人也再度出发。东方倩让杨山与她同乘一车。尽管不甚合礼数,但一来杨山与她有救命之恩,二来习武世家对于男女礼教也比较宽松,是以大家都默许以置之。车队由城南门出,出城不久在官道遇上一支人马。这支人马共有十人,个个体型健硕身怀兵器,为首中年男子手持一柄短斧,见弄云宫车队临近便催马上前拦住。

    东方月舒缓缓从头车中走出。她身材与东方倩相仿容貌也是极美,是以才做东方倩的替身。只见她傲立车上,身前马匹为其点缀出一份英气,朱唇轻启道:“华盛叔叔,别来无恙。”

    那为首男子见东方月舒大喜,下马上前躬身道:“属下拜见二小姐。听犬子通报主家回到东安城,特来引主家回保安会接风洗尘!”

    东方月舒道:“劳烦叔叔开路。”说罢转身钻进车厢。

    华盛翻身上马领车队前进。自己随行人马分三人前方开路三人殿后,余下三人巡视侧翼。

    后方马车上,杨山透过小窗将一切尽收眼底,忍不住问:“这保安会可是你们弄云宫下产业?”

    东方倩道:“保安会是东方世家的先祖在五十年前将东安城中最大的三家大镖局合而为一的联盟,由东方世家幕后把持。几十年来无论是远足行商或是安保家业,东安城及方圆百里里权贵富豪都会雇请保安会的人。十五年前华盛把长子送到弄云宫拜师为质,我三舅才扶他执掌保安会。你不看华家父子这般恭敬?”

    说话间,华盛将车队带进东南向的一条小路。又莫约一炷香时间,车队来到一座门楼,门楼有扁,上书:四海澹然。

    东方倩告诉杨山,从这门楼开始后面万亩方圆,都是保安会之地。

    杨山透过车窗观察,门楼两侧延伸的围墙一望无尽。穿过门楼便是一片极大的方形空地,空地南北端各有巨大房屋四座,貌似是某种库房。门楼的正对面方向有三岔分路,正中一条直抵一座恢弘大殿,另外两条各自向南北延伸入林木丛深处不见尽头。收入眼中之物唯有空地岔路以及屋舍丛林,唯有大殿敞开的门中偶尔有一两个零星人员闪过。车队拐进向南的岔路,在林间几经辗转之后眼前豁然开朗,随即马车停下。

    东方倩在丫鬟云柔陪同先行下车,杨山再过片刻跟下。第一眼,他便看见一座霸气露台。那露台高有丈许,外部所见之处俱是青石,下方有两扇大门紧闭。露台之上有半人高的汉白玉围栏,除去阶梯一侧均沿围栏放置好桌椅,南北两侧均已坐满。露台中央有一座大方桌,桌前有四名华服中年男子呈人字排开束手而立。在座的人群见到弄云宫一行到来纷纷肃静起身,目光尽数汇聚在他们身上。

    华盛转到那四名男子身前,带头行礼:“保安会拜见择长老、大小姐、二小姐!”

    好似投石入水一般,从华盛身后一直蔓延到南北两侧,声音整齐划一地响起,躬身动作宛如久经演练似的整齐同步。杨山见过狼群捕猎,也见过候鸟迁徙,却从未见过如此整齐动作。

    待众人入座完毕,华盛将保安会各级带上逐一向东方倩介绍。毕竟东方择虽然直接统领北方部众,但东方倩才是日后整个弄云宫的主人。杨山坐在东方倩身边,看着车轮滚滚似的交替变换的陌生面孔头都晕了。他瞥见东方倩面不改色一个个受礼,心中不禁怀疑她是否能记得清楚那么多人。遥想曾经师父教他破解的招式,一日也学不过四五招,甚至各别繁杂一些的便耗费一日也难熟悉。招式如此,更何况人?

    东方择看出杨山窘态,抽空对东方月舒道:“月舒,你带杨少侠去逛逛保安会庄园可好?”

    正巧,东方月舒也待得闷气,二话不说便带着杨山离开。一路向北扎进不甚稀疏的林木间,杨山只觉得自己就是重回水里的鱼儿,连呼吸都顺畅了。东方月舒看起来也深有同感,不停地采摘看中的花朵。

    “东方二小姐,此去还需多久到弄云宫呢?”杨山终于打破一路寂静问。

    东方月舒笑道:“杨少侠你无需着急,由此出发最慢五日便到。况且姐姐得抓紧时间回宫继位,说不准明日就要出发。”

    “嗯?”杨山疑惑道:“你说的是大小姐么?原来她要继承宫主。”

    “不错。”东方月舒岔开话题的问:“对了,你是哪里人氏?师从哪位高人呢?”

    杨山寻一处干净地方坐下,手捧长剑道:“说来莫笑,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从小被师父收养,在山林中与他相依为命长大。师父有圣人之能,从小教我武功传我智慧之道,让我在山林里磨炼生存本事。去年师父临终前告诉我,当年他在收养我时发现有这宝剑和一封血书。我的身世与此剑干系极大,要我下山以后挑战天下剑道高手,若有知我剑来历者,或能就此查出身世。”

    东方月舒听完若有所思道:“难怪你要挑战穿风剑。不过你武功虽然厉害,却绝非我二姑丈对手。听我爹说他在你这么大的年纪就能自创武功,你打败的云礼虽然学全了他的武功,也远未得他的神意。不过你有恩于姐姐,说不定她会请二姑丈与你一会。”

    “是么?”杨山笑道。他猜东方月舒知道东方倩有多重视他时的表情一定很好笑。

    东方月舒看杨山的脸色,像翌日清晨东方倩刚洗漱更衣完,就被云柔拉着一路小跑出门的满脸茫然。

    主仆二人才来到门楼后空地旁,就看见杨山和华盛斗在一起。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就连东方择父女也在围观,华云升更是咬牙切齿地站在东方月舒身后,看样子恨不得上去帮助父亲击败杨山。

    东方倩问云柔他们二人如何斗在一起,云柔告诉她今早时候华云升约杨山看保安会晨练,后来华盛就借口激杨山与他比试。东方倩不禁莞尔。杨山的武功和性格她也算是熟悉,若非他所愿绝不可能被激动。

    华盛名号“落樱神斧”,武器便是短斧一柄,斧柄长一尺刃阔五寸,在华盛手中飞舞如风。他少年时曾以一口气逐一削下自家樱树上一百单八根花枝,后来年纪渐长,手中短斧更快更巧。曾有人花下重金运来二十八棵大樱树植在本地,却不幸触怒华盛,被他持斧将所有花枝削下。从此得名号:落樱神斧。

    可是,任凭他神斧再快也无法动摇杨山。就和先前同云礼斗时一样,杨山凭单手持剑就尽数格开。华盛招式总是往复循环——劈、转、勾、转、劈,招式简单但胜在速度极快,如今久攻不下速度更是快得骇人。

    东方倩默默到东方择身边,凝重问:“三舅,那把剑你注意到了吗?”

    东方择点头道:“华盛手中斧头是他精心打造,这接二连三砸下去就是实心铁棍也得伤痕累累。但那剑鞘直缨其锋数次都不见受损,我记忆之中唯有西南百越之地的一种铁木才有此强度。”

    二人对话之时,华盛假意放慢让杨山用剑勾住自己斧刃回势,乍看将要被夺下兵刃。但他蓄下大半力道,在两人兵刃交碰刹那逆劲转向杨山颈项切去。同时杨山空闲的右手又遭华盛钳制,就算绞尽脑汁也难退敌自救,而自己的脖子可是要接下锋利斧刃这一切。谁看他都有死无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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