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苇江得了这青年指引,一心便前往这越州无量山。

    待他往城里走,越看越是心境。这通天河一路席卷而下,河道周边十里几成泽国。李潇前几日所栖身的破庙自是荡然无存,粥棚也卷得干干净净,原来靠着这河道的几个大小村落,一眼望去,只看到浑浊的黄水夹杂枯枝、杂草往低洼处宣泄而去。

    唐小闲大哭道:“我们村里人,好多都住破庙,有些在桥洞,只怕都死光了!”苇江心中也是黯然,他们一个村出来逃荒的上百号人,多在河道边栖身,现在只怕就他们二个活了下来。

    好歹安州城地势较高,这场灾祸并未波及。

    苇江长舒了一口气,回去找栈老板一问前往越州的路途,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相距数千里之遥,若是两个小孩儿这般走路过去,且不说路途艰险,只怕明年未必能到。但他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给了一锭小碎银给栈老板,让他帮忙打听。

    仅到下午,栈老板就屁颠屁颠回来,告诉他大喜,正好城里有个商去越州购置一些货物,本来准备过两个月再过去,但是昨天被凌汛一吓,准备明日一早就走。苇江答应再给老板一些好处,自己和唐小闲扮作栈老板的侄儿,让别人也有所忌惮。老板凭空又得了一注银子,自然满口答应,竟然“好侄儿、好侄儿”的先叫了起来。

    苇江算清楚路途使费,让老板打点好了,翌日一个绝早,便随着这商前往越州。

    不表这一路上日夜兼程,风餐露宿。一行人先走旱道,然后又换了水路,有了车马驿站再换了车马。苇江生性豪爽,一路上给商买酒买肉,商本来担心这两个孩子熬不得夜,受不得苦,结果除开唐小闲有时候嘟囔着嘴说要回去找妈,两个孩子会做人,都无甚说得。

    不一日,苇江到了越州,他辞别商,把身上包裹紧了一紧,按照俊秀青年所说的方位,施施然便往无量山而去。

    这无量山位于大理国以东,西至澜沧江,东至川河,又称蒙乐山,以“高耸入云不可跻,面大不可丈量之意”而得名。苇江和唐小闲一直生活在北方,那曾见到这般巍峨雄壮,高耸入云的大山?一路上只觉得稀奇,便是每到一处毫不起眼的小山包,均要驻足良久。

    此时已到初春,沿着无量山朝阳峰上行。初行只见漫山遍野均是白色杜鹃。或露脸于山道两侧,或藏身于巨石的缝隙中,或低头于斑驳的树影下,花如其名,淡著缟素,丹唇皓齿,朵朵小花露出羞涩的小脸,香气扑鼻。再往前行,山势更加险峻,只见奇峰纷纷竞秀,松涛阵阵和鸣,悬崖绝壁上虬松挺拔,更有嶙岩怪石千奇百态,有的如虎卧丛林,怒目眈眈;有的似鳄鱼抬头,逼视远方;有的似得道真仙,飘飘欲去,看得二个孩子目不暇接。

    苇江对唐小闲道:“俺说唐小闲,这趟远门值!就是修不成真,也不算白来。”

    唐小闲再也不提“想妈、想回家”了,喜道:“俺这么大,最远就是从石疙瘩村到宁州,到了宁州又逃荒到安州!现在又来了越州!可算长见识了。”

    “那你还回去吗?”

    “石疙瘩村那地方,除开黄土就是石疙瘩,成天灰蒙蒙的,半年才能洗一次澡!打死俺都不回去了。”唐小闲点头道。

    两人正往前行片刻,只听得隐约一阵瀑布轰鸣声,听起来似乎便在附近,又走了半日的功夫,直把二人累得气喘吁吁,方才看见一条巨大的飞瀑如从天而降的巨龙,从百丈高的悬崖飞泻而下,喷珠吐玉,气势磅礴。历经岁月,飞瀑下的巨石被冲刷出一个半亩大小的深潭,深潭之上,瀑布形成的飞沫隔空映照在阳光下,形成一条五色斑斓的彩虹,便是苇江这没有半分雅骨的痞赖小儿,都叫了一声:“真他x的好看!”

    唐小闲被蒙蒙雾气迷瞪了双眼,看见那巨石上黑乎乎的一团,便叫道:“江哥,石头上好像有只熊呢!”

    苇江使劲拍了他脑袋一下,喝道:“明明是条狗!”

    此时,那石头上黑影慢慢扭转身,却是一个身披蓑衣的老道,老道佝偻着身子,若不是他手持一柄短短的鱼竿,还真像一只熊瞎子。这老道也不理会他们,仍是一动不动的钓鱼,口中还吟哦道:

    道修真,叹叹叹,

    斩切尘缘入深山,

    行踪易渺,情缘难断,

    磨出慧锋开、影照壁、蒲团烂,

    偏只为仙家赞?

    动光明,求圆满;

    开元窍,星斗转;

    清泉莹莹,怎忍日日看?

    前只是这些儿,心认破,山头玩。

    备注以上出自元代王哲(也就是王重阳)的《踏莎行·道修真》,本人参考本网文的主旨进行了一些修改,主要是原来的词句太短了,凑不得字数。

    老道轻轻吟来,隆隆瀑布声竟掩盖不住老道的吟唱声。

    苇江算是个有眼力价的,知道这不是个凡人。于是悄悄蹲在附近,一动不动地看这老儿钓鱼。结果钓了大半个时辰,鱼线都不见动一下。苇江看得焦躁,忽见沉了一半的浮子往下一蹿,苇江脱口一句“鱼来了”。那鱼儿甚是精乖,听见动静,吐出饵料,尾巴一摆便逃了。

    老道等了半日,却被苇江惊扰,把鱼竿往地上一丢,用脚一阵乱踩,怒道:“你这小儿,惊扰老道钓鱼,快快赔来。”

    苇江撇嘴道:“俺从不钓鱼,要吃鱼,俺就直接下水去捉。”

    老儿眼睛一亮,道:“你还会捉鱼?”

    苇江洋洋得意,顺口吹牛道:“你这老头儿好不识货!俺三岁就上山打猎,上山挖得獾子,下河捉得王八,就连天上的斑鸠,俺背个弹弓,就能打得一箩筐!帮你捉几条臭鱼,有什么难的?”于是脱了衣服,扑通一声跳将下去,模模糊糊见到几尾塘鲤鱼在潭底游动。他本来有些害怕,但前面话说得满了,只好憋住气,好在鱼儿慌不择路,其中一条半斤重的塘鲤鱼正待钻入石头裂隙中,被苇江来了个瓮中捉鳖,他一把捂住,抠住鱼嘴,便把鱼儿丢将出来。

    这鱼儿上岸了,苇江却是精疲力尽,加上水潭边上都是湿漉漉的青苔,他爬了几次都滑落下去。老道轻轻用鱼竿一搭,苇江便觉得身上一轻,腾云驾雾般便从水潭边翻身而起。

    老儿细细的端详了苇江片刻,忽然哈哈一笑,一蓬白胡须乱翘,言道:“老道钓它半天,却被你一下就捉了起来。”又问道:“你这娃儿不错,你这是去哪里呀?”

    苇江前面并不懂这老儿咿咿呀呀唱些什么,但心知这老儿定不是常人。便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俺听说这里有个门派叫归一门,归一门招徒弟,俺和兄弟想过去修真去咧。”

    老儿笑道:“这一路上,老道可见了不少想修真的小孩子,你就知道别人会要你?”

    苇江洋洋得意道:“这归一门要也的要,不要也的要。老子几千里外跑来,是那么好打发的?”

    老大拇指一竖,道:“好小子,有骨气。”便指着远处一道细若游丝的羊肠小道,道:“你顺着这山路上去,再走几个时辰,便能看到归一门的山门了。”

    苇江抬头定睛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们爬了半日,其实才走到另一座山峰的脚面。不远处一座孤峰,壁立千仞无所依傍,悠悠然似从九霄云外垂吊而下,又似一阵狂风便能把山峰吹走。从山脚下,一条细细的石径紧贴山壁,十步三转,蜿蜒而上如一线通天,最后慢慢隐入浓得化不开的皑皑白云中。

    苇江一抱拳,言道:“谢谢老仙长指点。”拉着唐小闲便望这山峰走去。

    老道哈哈大笑:“只怕这山你们二人登不上去哩。”说罢,这老儿在路边扯下一根苇草,把鲤鱼穿在苇草上,脚下生风,飘飘荡荡的便往这山峰攀援而上,只片刻功夫,也没入那蔼蔼白玉中。

    苇江哪里跟得上这老儿?也亏得苇江一股狠劲,两人歇歇停停,只爬到半夜,堪堪只到半山腰,倒不是苇江和唐小闲懒惰,而是这小径时有时无,净是碎石浮土,稍不注意,一脚踏空便顺着山崖滑溜下去。有的地方又生出一些涧涧细流,青苔湿润,更是凶险。二人手脚并用,又扯了一根藤条把两人腰间牢牢拴住,往往一个时辰只行得一小段距离。

    天色渐暗,二人实在无法行走,两个孩子便停了下来,坐在一个半天吊的平台上。

    此时正当月末,残月如钩,静静地悬挂于夜空中。夜空中繁星点点,似乎近在咫尺,伸手便可抓到,苇江看了片刻,只见一颗流星拖拽着蓝色的尾巴,在夜空中划过一道长长的弧线,不知最后落在这无量山的何处。

    苇江靠着悬崖边坐着,一条裤子被荆棘扯得稀烂,两条小腿上都是道道血痕,凉风从他腿上刮过,他感到一丝清凉的痛意。他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对唐小闲道:“咱们辛苦这么多日,明天就可以拜师修仙了!”

    唐小闲也是兴奋莫名,连连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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