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韶春本来也要跟着,结果任韶言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二话不说便将他拉走了。等他好不容易从二哥手里脱身时,沈轻灵与周琅环已经不见了身影。

    府衙外冷月攀升。

    周琅环戒备于身侧的沈轻灵,故而一路无言,连眼神都不曾分去沈轻灵身上半点儿。倒是沈轻灵故意挨着周琅环,一路时不时用目光打量着她,给她以莫大的压力。

    至于邵从,他不近不远地缀在后头。

    白日里听了那么一整日的问询,说实话,邵从已经有些头昏脑涨了。眼下能出来透透气,他难免就有些放松警惕,抱着剑的手都要松散些。

    长街无人,只远处依稀有夜里执勤的衙卫,脚步声声,叫人听着十分踏实。

    沈周二人行至主街拐角处后,周琅环突然停步,稍微倾身向沈轻灵行礼,说道:“沈小娘子不必再送了,前头转右便是妾身的家宅,此地已算安全。”

    “哦?是吗?”沈轻灵惊讶地偏头眺望了几下,随后笑眯眯地说:“我观周小娘子分外亲切,不知周小娘子可愿意邀我上门,沏杯茶喝?”

    大抵是周琅环没见过如沈轻灵这样没脸没皮的小娘子,当下还有些发愣,等她回过神来,就已经被自说自话的沈轻灵给拉到了周宅门口。

    周家如寻常富贾人家一般,门口挂着四盏狮子灯,底下站着两个仆人。仆人倚着大门,要睡不睡的,两眼不断地眨巴着。

    “沈小娘子性格还真是少见。”经商多年,周琅环即便是气急了,嘴里也是不会蹦出半个不好的字来,“既然已经到了门口,还请沈小娘子与妾身一道入府,品茗一盏。”

    被惊醒的仆人连忙擦了擦嘴角的哈喇子,手忙脚乱地给周琅环拉开大门。

    过大门之后是一堵白鹤影壁,影壁镂空,二道门依稀可见,左右两侧则连着仅供二人同行的游廊,灯火通明。

    这个点正是下人们扫洒的时候,沈轻灵低眉敛眸地跟在周琅环身后,一路往正厅走,期间看见不少各自忙活的下人们停下手里的活,向周琅环行礼问安。

    他们喊的,不是娘子,而是东家。

    “我的好环儿。”

    一行三人刚进正厅,就听到门外传来了一声热切的呼唤。

    沈轻灵循声望去,看到一个穿着酱褐色长袍的中年男人小跑着跨进正厅,面容十分激动。他走到周琅环身边,抬手边拍着周琅环的肩膀,边说道:“叔父可担心死了,此番去府衙,那任知州可还有再为难你?若有,叔父便是冒着天大的罪责,也要上参他一次!”

    短短几句,透漏了不少讯息。

    果然周琅环的脸色也沉了下去,她甩了甩肩膀,蹙眉后退半步,责怪道:“叔父为何如此莽撞?这儿还有客人在,叔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的话,就请先去偏厅等候。”

    男人又不是瞎子,如何不知厅内还有其他人?可他就是要当着外人的面来展示自己对侄女的关怀,且这外人最好还是官府的人。

    只是——

    当男人正经面向沈轻灵和邵从时,他才发现站在周琅环身边的是一男一女。

    “这两位是……?”男人讪笑了两声,询问道。

    周琅环皮笑肉不笑地抬手一摆,向男人介绍:“这两位是深得任知州青眼的府衙幕僚,这位是妾身的叔父,周陈光。”

    语气之敷衍,连邵从都听出来了。

    “原来是府衙的幕僚先生,刚才是小民失礼了。”周陈光打袖作揖,讨好地说:“几位赶紧入座,小民这就请下人备茶。”

    说着,不待沈轻灵开口,周陈光忙转身出了正厅。

    光看其背影,不免看出些落荒而逃来。

    沈轻灵掩唇微笑,状似熟稔地打趣道:“周小娘子的叔父倒是个妙人,只是听说周小娘子共有三位叔父,怎的就这一位出来迎接?”

    不说寻常闺阁里的小娘子,便是周琅环经商时遇到的那些粗妇人,也不曾有沈轻灵这样浑然天成的自来熟。更关键的是,从沈轻灵的神色气度中,周琅环感觉不到任何的市井气,高贵清尘与粗鄙热络宛如一体。

    何其诡异的一幕。

    “让沈娘子见笑了,这位是妾身的六叔,其余两位叔父想来是歇下了,所以没有一道出现。”周琅环左思右想之后,只能打着岔说:“白日里看赵通判对沈娘子恭敬有加,想来沈娘子如今是府衙里的女官?”

    茶水点心如流水般送入正厅。

    仆人们似乎被调教得相当得体,奉茶之后,便躬身退了下去。

    沈轻灵两指扶着茶盏一转,叫邵从坐在自己身边,嘴里答道:“周小娘子抬举,在下只是旁听协从,算不得女官。”

    “哦?”周琅环端茶的手顿住,眉梢微吊。

    不是女官,却能旁听,难不成是与案子有关的人?思及至此,周琅环再望向沈轻灵的目光,就出现了细微的变化。

    她知道旷野有一女。

    但她也清楚,旷野那种匹夫根本不可能生出如沈娘子这样的女子,所以沈娘子的真实身份便成了块石头,在她的心里悬了起来。

    “周小娘子?”沈轻灵看周琅环有些出神,便多喊了她一句,说:“周小娘子可是乏了?若乏了,在下也不好多作叨扰。”

    说是说着不好叨扰,然沈轻灵连椅子都没动一下。

    “无事。”周琅环自然也看穿了沈轻灵的意图,只能苦笑着回答:“家父疑案未破,做女儿的,如何能安寝?眼下只希望府衙里的大人们能尽早将这案子查个水落石出,将那该死之人秋后问斩。”

    茶香经周琅环素手微晃而四溢。

    她垂眸看着泛起点点涟漪的茶汤,饱含哀思地继续说道:“周记粮行虽在妾身的操持之下,逐渐走上了正轨,可父亲若不能入土为安,做女儿的如何忍心直接接过家主之印?没有家主之印,妾身一介女子,要如何在这虎狼环伺中站稳脚跟?”

    周陈玉的尸体已经被烧成了骨灰。

    然而照李朝旧俗,蒙冤而死、被谋害而死的这些人通常只会在事情昭雪之后,被安排下葬。换而言之,周陈玉被害一案一日找不出真凶,周陈玉就一日不得安宁。

    更别说,周家有产业、有家印要继承,这些都必须等到其主入土,才能展开交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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