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外,一辆马车,静静候着,这是韩石为韩香云准备的。
有陆夫人出面,保全了韩香云,并且还允许她出宫返乡,不用去庙庵度过余生,这是其他太妃太嫔想都不敢想的好事!
我前来为韩香云送行,一来是因为韩石的面子,二来是想看看大起大落之后,她可曾大彻大悟!
少时,几个女狱吏领着韩香云走了出来,向我们行礼,然后离去,只留下韩香云一人。
韩香云身着淡装,扑倒在韩石身上,泣声不断。
韩石安慰道:“妹妹离开皇宫也好,从此过着平常百姓的日子,倒也无忧无虑…”
韩香云哭道:“哥哥,在宫中一定要学会自保,切莫象妹妹这般,不懂处世之道,招来祸患!”
韩石拉着韩香云的手,转到我面前。
“此次妹妹得以生还,全靠弘德夫人周旋,我们可不能忘记弘德夫人的救命之恩!”
韩香云看着我,又尴尬又羞愧,朝我行礼。
“罪妇拜谢夫人救命之恩!”
我赶紧扶住她,说道:“韩将军与我有恩,我本该回报,何况韩太妃的确是蒙受不白之冤,任何心存善念的人都会出手相助的,所以我才请义母出面,求太后收回成命!”
韩香云泣不成声,连连点头示谢。
“请夫人原谅我的罪过,自进到宫中,我便被权势地位蒙蔽了双眼,做了那么多对不起夫人的事,大难临头,肯出面相救的人,竟然是被我深深伤害的人,我还有何颜面立于夫人面前,莫姐姐,请再受韩香云一拜!”
我紧握她的手,不让她再拜了,如今她面目慈悲,必已悔悟,倒让我欣慰不已。
“韩太妃,事情已经过去了,都不要再记在心上,过往之事,对你我来说,都是一种历练,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恭贺你脱离苦海,重获新生,若今生有缘,你我再续姐妹情缘!?”
韩香云满含热泪,握着我的手,笑了。
“宫中人心险恶,莫姐姐一定要好好保重啊,唯愿在我之后,再无恶人!”
我拍拍她的手,也笑了。
“我心无杂念,以不变应万变,不必为我担心,韩太妃,你也好好保重!”
韩香云又哽咽了:“莫姐姐心地善良,吉人天相,定能广结善缘,表率后宫!”
我点头应道:“韩太妃吉言,我心坦然!”
韩香云见小蝶静立在我身旁,说道:“小蝶,我也对不住你,让你们吃了那么多苦头…我真的好后悔…请原谅我…”
小蝶看看我,又看看韩香云,一脸淡然。
“我家小姐说得好,不论经过了什么,只要我们现在活得好好的,就得对过去的事感恩,韩太妃,小蝶并没有恨意!”
韩香云若有所思,喃喃说道:“过去的不怨不恨,反而满怀感恩,好一对大慈大悲的主仆,听闻莫姐姐笃信佛法,看来我也该学学你们的仁善之心了!”
若我们受过的苦,能度化她的心,岂不是我们的大功德?
我心有感触…
这时,只见崔公公手持圣旨,走出宫门,身后跟着太监和一众侍卫。
“拜见弘德夫人!”他朝我行礼。
“崔公公请起,陛下有何旨意?”我颔首问他。
崔公公点点头,答道:“是给韩太妃的,以示陛下恩泽…”
我明白了高纬的心意,不再多问。
“韩香云接旨!”崔公公高声宣喝。
韩香云赶紧跪拜在地。
崔公公宣道:“应天顺时,受兹明命,太妃韩香云,自愿放弃太妃名位,沦为庶人,朕念及其家世忠贞,与朝廷有功,特封韩香云为长乐郡君,享四品俸禄,钦哉。”
韩香云感激涕零,哭着拜谢道:“罪妇拜谢皇帝隆恩!”
韩石也喜出望外,他一定明白,这是高纬这个皇帝顾及他的功劳,对妹妹封赏,实则是犒劳他自己。
崔公公将韩香云扶了起来,轻声说道:“本座曾让你背负罪名,实在过意不去,希望你我之间,亦能一笑抿恩仇,莫再恨我才是!”
韩香云抺着泪,笑道:“比起崔大人,我韩香云才是罪大恶极,弘德夫人都能不计前嫌,我又有何理由再记恨大人?”
韩石对崔公公拜道:“有劳大人了!”
崔公公拱手笑道:“韩将军多礼!”
韩石又对韩香云说道:“时辰不早了,妹妹赶紧出发吧,见着爹娘,代哥哥问安!”
韩香云点点头,对我们深深鞠了一躬,依依不舍上了马车。
崔公公对身边的侍卫说道:“陛下有旨,派侍卫一路护送,以保韩郡君周全。”
侍卫领命,骑上快马,跟随着马车前行。
韩香云探出窗外,泪流满面,挥手道别。
前尘旧事了,一笑抿恩仇,从此韩香云再也没有回到皇宫,可是,真能如她所说,在她之后,再无恶人吗?
.........
毛夫人突然被打进冷宫了。
只因她的那只狮子狗,是俨皇子的王妃送给她的!
在灵堂,高纬受了俨皇子的气,失了皇帝之威,便借狗发挥,把气撒到她身上了。
清晨时分,我和李娥英前去拜见皇后。
虎玉真珍正抱着公主亲昵,见我们一众女人来了,便要宫女们把小公主抱到一边,只留下几人各自说话。
虎玉真珍问道:“如今毛氏被打入冷宫,两位妹妹如何看待此事?”
李娥英叹道:“要怪就怪妾身小妹,不该将这玩物送与她,让她招来这一横祸!”
虎玉真珍并不表态,只是问我,“那,弘德夫人,你有何想法?”
我也有心为毛夫人求情,便答道:“依妾身看来,陛下并不是恼一只狗,只是因为兄弟恩怨,殃及了毛夫人…”
虎玉真珍微挑细眉,说道:“两位妹妹,说得都有几分道理,却又各有谬误,毛氏并非无过受罚!她明知道陛下与琅玡王的过节,却依然对陛下隐瞒,谎称那只狗是其弟毛思安所赠,这可是犯了欺君之罪!”
原来如此,这些细节我倒是没听人说过!
李灵儿接着说,“如今不见毛夫人,妾身心里头总是不安觉,不仅为她担心,也为自己绷着着根弦,生怕说错了话,做错了事…”
虎玉真珍微微一笑,有些得意。
她三番五次,顶撞高纬这个皇帝,高纬却也没敢拿她怎么样,怎不让她自觉傲骄,高人一等?
“你们也不用太过提心吊胆,人人自危,只要与我坦诚相待,我这个皇后自然会护你们周全!”
我们齐声称谢:“皇后仁义圣明!”
我见虎玉真珍言语中颇有自大之意,便想着趁机让她出头,护毛夫人周全。
“毛夫人如今身在冷宫,与一众疯癫妇人同居檐下,实在是凄怜,妾身求皇后出面,让陛下收回成命吧!”
李娥英也连忙说道:“妾身也有此意,皇后劝劝陛下吧!”
虎玉真珍摇摇头,说道:“让她受受教训也好,免得以为触怒龙威,轻而易举就能免罪,日后再说吧,李氏,你也要格外小心,琅琊王妃常在宫中走动,又与太后相处甚欢,陛下难免诸多猜忌,切莫连累到你这个姐姐才好!”
李群英连连点头:“多谢皇后提醒!”
虎玉真珍训诫道:“先皇殡天,琅玡王的风光早不比往日,朝廷大臣的心,也已多数归于陛下,你们可千万不要接触那边的人,以免招来祸患!”
我们赶紧应道:“谨遵皇后教诲!”
拜别了皇后,我和李娥英出得宫来,心中各有惆怅,我们本来想劝皇后救出毛夫人,却不想心愿落了空。
我想去冷宫看看毛夫人,李娥英也正有此意,于是我们便一路寻了过去。
.........
如烟宫,历代犯过失的妃嫔都关在这里,多半自生自灭,不得善终,很少有重获恩宠者。
本来内侍省在这里,也配备的有不少太监宫女,但因宫中皇帝主子们基本都不来这个地方,于是这些宫人们就开始作祟,不仅偷懒不做事,还克扣物资钱财,反正也没人来查问。
所以如烟宫,便成了冷宫。
我们离那里还有几丈远,便听到里面狗吠声,哭喊声,混成一片。
而大门口,宫女和太监们吃酒的吃酒,赌钱的赌钱,完全不管不顾。
从那些嘈杂声中,我立刻就分辨出了毛夫人的哭叫声。
我和李娥英加快了步子,几乎是小跑过去。
“妹妹,你还好吗,我们来看你了?”
我担心她的安危,什么也不顾了,抢在李娥英前面,拍打着门板。
那些宫女太监朝我们行礼,我也懒得理了。
只听毛夫人在里面大叫道:“姐姐,救我!”
李娥英对那些人喝斥道:“快把门打开!”
管事太监答道:“娘娘,里面都是疯婆子,奴婢不敢让她们伤了娘娘…”
“只管打开,你们把那些疯婆子赶走!”李娥英声色俱厉。
那些人不敢怠慢,只得照做。
大门嘎的一声打开了,那些人拿着棍棒,吆喝着将一众妇人赶走。
毛夫人披头散发,一身狼狈,半躺在地上,紧紧搂着狮子狗,哭个不停。
我们赶紧走了进来,扶起了毛夫人。
这如烟宫,断垣残壁,荒草层深,破败得不成样子,再看那些妇人,蓬头垢面,目光呆滞,嘴里不停地骂着什么。
这番景象,实在是让人不寒而栗…
李娥英怒道:“如烟宫里头,竟然是这个模样,你们本该侍候照顾他们的起居饮食,却一个个地在外饮酒作乐,置他们的生死于不顾,你们看看,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那些宫人们说道:“娘娘有所不知,历来冷宫都是这样子,我们这些奴婢们也只是效仿罢了….”
李娥英哼道:“是吗?既是如此,我倒要问问内侍省,看看是何说法!”
这时毛夫人怀中的狮子狗不停地抽搐,哀叫,最后挣扎了几下,便没了气息。
毛夫人嚎啕大哭,不停的摇动着狮子狗。
我忙搂着她,陪她流泪,一边细语安慰!
这两日,她是如何在一堆疯妇人中间度日的,只怕这只狗是她唯一的寄托啊…
李娥英又悲又气,责骂道:“你们也太不象话了,任凭他们行凶作恶,也不出面制止,好端端的一条性命,就这样被打死了!真是罪过!”
有宫人满不在乎地说道:“娘娘,难道来如烟宫是享福的?这里隔三岔五就会有人老死病死,死条狗又算得了什么?”
“啪啪!”那宫人脸上顿时挨了李娥英两记耳光。
“放肆!”李娥英被他们彻底激怒了,面色变得异常凶狠,这般雷厉风行,杀伐决断,我真不如她!
“娘娘息怒!”
这时,崔公公带着计奴等一众太临匆匆赶了过来。
“老奴拜见娥英娘娘和弘德夫人!”
李娥英直接发问:“崔公公,本宫不太明白,这如烟宫里污浊不堪,晦气熏天,内侍省配备这些宫人是做什么用的,本宫见他们什么事都不做,吃喝玩乐倒很在行,若不是我们姐妹正好经过,里面出了人命,他们都不知道!”
崔公公面有愧色,答道:“是老奴失职,管教不善,才让这些人钻了空子,老奴这就按罪论罚,严惩不贷!”
李娥英这才消了些气,点头说道:“崔公公,不是本宫太过固执,实在是如烟宫里,也都是些苦命之人,后半辈子被困于此,已是可悲可怜,真不该再虐待他们啊。”
崔公公连连点头,说道:“娘娘所言极是,计奴!”
计奴赶紧上前说道:“大人有何吩咐!”
崔公公指着那帮宫人说道:“今日当值者,女的三十板子,男的四十板子,不将他们打得皮开肉绽,他们就不长记性!赶紧去办!”
那帮宫人这才知道了厉害,吓得哭爹喊娘,拼命求饶。
计奴对那些人笑道:“来吧,是女的先打呢,还是男的先打呢?”
不一会,如烟宫就飘荡着杀猪般的惨叫声。
我如今的悲悯之心只放在毛夫人身上,便说道:“崔公公,毛夫人在如烟宫不过一日,就落得如此情形,还请崔公公格外照顾,终究陛下只是一时之气,才迁怒于她,若陛下若见到如此光景,只怕又要心疼生气,到时候,如烟宫的宫人又要遭殃了!”
崔公公点头说道:“夫人放心,即日起,老奴便重新整治如烟宫,决不辜负夫人和娘娘的一片仁德之心!”
我又安慰毛夫人说道:“妹妹放心,暂且先在这里熬几日,我与娥英姐姐一定想办法救你出去,你可一定要想开些,不要为了一只狗而伤了身子!”
毛夫人流着泪,什么也不说,只是紧紧抱着僵硬的狮子狗,眼中却充满了仇怨。
李娥英在一旁说道:“时候不早了,妹妹千万好好保重,我们先走了,在救你出去之前,就先拜托崔公公照顾你了。”
毛夫人抬起头,看看我们,也不说话,只是点点头,抱着狗的尸体淌泪。
我于心不忍,抚了抚毛楚楚,说道:“妹妹,将它交给我吧…”
毛夫人忙转过身去,拼命摇头。
我伸出了手,抚摸着狮子狗的身子,血渍沾染了我的衣衫,我也不顾了。
“妹妹放心,我会善待它的,我会为它诵经超度,也不枉你怜爱它一场啊…”
毛夫人这才放了心,大哭着将狗的尸体交给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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