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时不明白,想不透小书生究竟如何看他。
若说对他无意,又时常逗弄他撩拨他,若说有意,为何又盼着他入赘徐家娶徐家姑娘,若他真娶了徐家五小姐或六小姐,他们二人之间将再无可能。
两个多月来,他表现出的殷勤和渴慕,他不信小书生全无察觉。
既有所觉,还说出这样的话,是否想告诉他,叫他歇了不该有的妄念?
念及此,燕时眸色一冷。
“最后说一遍,我不会入赘徐家,更不会娶你的五姐姐或六姐姐,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他常年浸淫军中,见多了死亡,通身带一股冷酷薄凉之气,眼下心中不快,散发的冷冽寒气直叫人头皮发麻、后背发凉。
宁钰心中一咯噔,怕他一怒之下做出不理智的举动,不敢再惹他。
语气也软了下来。
“不娶便不娶,莫说徐家如今落魄,你又贵为皇子,贵为亲王,就是从前的四川首富也是高攀不上昭国公嫡子的,我说让你入赘,也就是说说,开开玩笑而已。”
说着,手掌就势按在燕时的心口,露出招牌假笑,安抚的轻拍。
“好了,别生气了,堂堂八尺男儿,不败将军,要让人知道是被气死的,多丢人,说不准陛下一气之下,连太庙都不让你入。
“安王殿下,你说是不是?”
耳边阒寂无声,烛光跃动照亮眼前人儿的脸。
狡黠和光彩于绝美狐狸眼中流转,微微翕动的唇瓣饱满盈润,被这样一双眼凝视,注视着这样一副殷唇,滋生出贪念欲念似藤蔓疯狂攀爬生长。
荒唐的念头在燕时心中顿生。
拥其入怀,为其肝脑涂地,终其一生。
深邃的眸子里暗光掠过,燕时无比郑重严肃道:“徐澜君,我对你如何,你当真不明白?”
不就是想拿回婚书,眼见硬的行不通,便来软的,傻子才看不明白。
宁钰收回手,急忙表忠心。
“明白,安王殿下待我的好,我都看在眼里。”
演戏,谁不会,来呀,大家一起演。
“既明白,为何要将婚书之事传出去?”燕时想握住宁钰刚收回的手,伸到一半,唯恐唐突了她,手指弯曲成拳,最终没有覆上去。
事情已经做了,没什么可隐瞒,宁钰大方道:
“我不将消息放出去,你会将婚书之事告诉陛下和皇后娘娘吗?我猜不会。陛下和皇后娘娘不知道,怎么体现出婚书的价值?你替徐家争取到公平竞争钱庄营业资格的机会,所以我只说安亲王与徐家有婚约,并未提及太子殿下。”
安亲王何等尊贵,不用想也知盯着安亲王王妃位置之人多如牛毛,望京的权贵知道了婚书之事,皇帝和皇后自然也会知道。
当然,正因知道的人太多,便也不好暗中处置。
“你如此聪明,该知,就算父皇母后知道婚书存在,也不会赐婚。”
正如她所说,便是从前徐家,也不可能。
“我知道!”宁钰浑不在意道:“本也没打算陛下会赐婚。”
燕时静静看她,似在思量此话的真伪。
半晌才道:“你究竟想要什么,何须闹到父皇面前?”
以他观察,钱财、权势,小书生都不会拿婚书换,所以他才会以为她一心想撮合他与徐家姑娘。
见他紧绷的面色松动,心知他已经消气儿,宁钰的胆子瞬间膨胀,身子陡然前倾。
“如果我说……”
宁钰眨巴着眼,压着心底的紧张,故作轻松的试探道:“请求陛下和皇后娘娘,再等一年,待我成为新科状元,再来匹配他们的儿子,你说,陛下和皇后娘娘会同意吗?”
近在咫尺的温热气息扑在脸上,暖橘色光影映照,燕时耳朵嗡鸣,呼吸猛然一滞。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看上了他们的儿子,欲与天家结秦晋之好。”
宁钰满脸庄肃,狐狸眼灿若星辰。
“燕子州,你的命是我救的,我要你以身相许,要你一辈子对我好,发自真心,而非像今晚,为了旁的缘由,带着不良意图,假惺惺对我好。”
“可、可你我,你我皆是……如何能?”
燕时描述不出此刻内心是何种感觉,紧张、惊喜、难以置信,大脑一片空白。
虽说一直知晓小书生对他有所图,但真真切切听到又觉得不真实。
他眼中的震惊太过显眼,宁钰失望,坐直身子,与他拉开到安全距离,唇角微勾,露出没心没肺的笑容。
“开个玩笑,安王殿下别当真,我要的东西,王爷付不起,所以才要见陛下和皇后娘娘,王爷放心,我对你没别的心思。饭也吃了,话也问了,王爷早些休息。”
宁钰起身往外走,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
就算以为她是男人,也不用这般错愕吧,既然排斥嫌恶至此,她逗他的时候怎么不拒绝。
世上好树千千万,森林一片接一片,这棵不让她吊,再找一棵就是。
“等等!”燕时脑子尚未清醒,手却本能的抓住宁钰的手腕不让她离开。
“放开!”
宁钰在气头上,猛然挥手,抽出手腕的同时,只听“啪”一声,隐隐刺痛攀至手掌。
手悬在半空……
宁钰嘴角抽抽,底气不足道:“如果我说……不是故意的,你应该会……信吧。”
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燕时仿若未觉,反射弧还停留在“秦晋之好,以身相许”片段,手再次伸了出去,甚至不记得自己问过一句话。
“我、我也不喜欢女子。”
“啊?”宁钰愕然。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燕时惊慌失措,倏地站起来,深吸一口气,觉得脑子清楚了些,才磕磕绊绊道:“父皇母后不会同意,但、但我,我……”
“你什么?”见他憋红了脸,半天挤出句囫囵话,宁钰忍不住催促。
燕时灌下一盏冷茶,心绪稍稍平复。
“徐澜君,我心悦你,不知何时开始,无论我做什么,睡着抑或醒着,脑子里都是你,哪怕知道你是男子,也控制不住想见你。
“我对你好,送你宅子,千方百计打探你的喜好,没有旁的缘由,全因钟情于你;不管你是男是女,从前有过多少红颜知己,我都不可控制的倾慕于你。
“徐澜君,你可听清,可明白了?”
这下,轮到宁钰发蒙了。
脑子里像住进一窝蜜蜂嗡嗡响,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的意思是……这两个月来,你一直在我面前转悠,讨好我,是因为心悦我?”
“是!”燕时斩钉截铁道。
“不是因为想趁机拿回婚书?”
宁钰满眼迷惘,总感觉某个环节出了问题,燕时的脑子却是越来越清楚,“当然不是。”
“哦,”宁钰坐回椅子上,似在自言自语,喃喃道:“我得捋捋。”
燕时陪她坐下,后知后觉忆起她说的那句“我对你没有别的心思”,刚回神的脑子又开始混沌,心里更是心慌得厉害,生怕她捋出对他无意的结果。
敞开的窗棂,丝丝夜风溜进屋,纱幔轻扬,温柔了一屋子的暖光。
幸好,许久之后,她转过头,对他莞尔,大大的眼睛宛若装了整个春日,里里外外尽是欢喜。
“我捋清楚了,燕子州,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
……
守在屋外的林昊见两人手牵手走饭厅,一个趔趄,怀里的剑险些掉到地上。
燕时右手提食盒,左手十指交扣握着宁钰的手,将她送到西后门。
一路上,侍卫、婢女和内侍见到自家王爷牵着个男人,个个脑袋垂到胸口,唯恐多瞧一眼脑袋立马搬家。
“你明天上朝吗?”宁钰仰头问他。
“父皇给我放了半月的假。”燕时的心飘到天上,这会儿还没落地。
“那你明天一早在这儿等我。”
“好。”
“那……”宁钰看向自家后门,“我先回去?”
“嗯。”燕时嘴上答应,手却没放开,还越攥越紧。
宁钰将交握的手抬高,在燕时眼前晃了晃,“要不你跟我回家,握一晚上?”
“好。”房檐灯笼微光莹莹,心上之人就在眼前,燕时觉着,怎么看也看不够,徐府提名院的位置是他定的,钰楼苑原先也不叫钰楼苑,是他特意改的这个名儿,为的就是今日——
她来找他方便,他过去也方便。
“好什么好!你不睡觉,我还要睡呢!”宁钰弹了下燕时的脑门,拽过食盒,“放手!”
燕时心不甘情不愿松手,期待的看着新鲜出炉的小情人,奈何光线太暗,宁钰一无所觉,拎着食盒步履轻快进了徐府后门。
圆月高悬,燕时盯着紧闭的徐府后门看了许久,不知想到什么,蓦地笑了。
宁钰回到钰楼苑,将食盒递给知意。
沐浴完,知意拿着帕子替宁钰擦头发,忍不住问道:“公……小姐,发生什么好事儿了,奴婢见你从回来一直在笑。”
从进门开始笑,嘴角都咧了小半个时辰了,知意担心再笑下去,明早小姐的嘴会抽筋。
“有吗?”宁钰收敛笑容,却怎么也收不住。
“有!”知满抱着泡脚桶进来。
淡淡药香飘出,裤腿卷起,宁钰将脚伸进木盆,温水没过脚背,热气从足心攀缘至心头,宁钰想到燕时听闻她也中意他时傻掉的表情,扑哧笑出声。
知满知意担忧的对视一眼。
“小姐,你跟奴婢说说吧,秀婶子说开心的事情分享出来会更开心。”知满双手在胸前交叉,蹲在泡脚桶旁边,仰头望着宁钰。
沉浸在喜悦中的宁钰不想分享,她淡淡瞥了眼知满,“没事!”
……
天空灰蒙蒙的即将开亮光。
更夫唱完五更天的时辰,手拿梆子提着铜锣,强忍瞌睡往家走。
行至安亲王府和徐府中间的巷子,远远瞧见一道黑影,从安亲王府的院墙头,一跃跳到徐府院墙头,潜进徐府内院,吓得更夫一个激灵,撒腿往回跑。
燕时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心跳砰砰擂动一夜,听到外头五更天的锣响,想到今日与小书生有约,迫不及待唤内侍进屋替他穿衣绾发。
衣裳是昨夜睡觉前挑好的,一套天青色锦袍配玉带玉冠,华贵不失风度。
徐府此刻静悄悄,钰楼苑正房的灯未亮,燕时摸进院里,挑了棵能看到宁钰房间门的老树,跃了上去,靠在树梢上,抱着手臂看向某处。
不多时,两个瘦削的身影靠近小书生房门。
燕时脸上的笑容霎时淡去。
待会儿见到小书生,必须让他将知满知意这两个通房丫鬟打发了。
燕时眼睁睁看着知满知意推门入内,然后房间内亮起灯光,过了大半个时辰,太阳未出,但天色已亮,房门打开,知满丫头先出来,接着一抹淡青跨出房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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