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满受伤轻些,从济南府出来当天醒了,另外两个毫无动静。

    宁钰猜测的不错,接下来几天,途经的州府和县城个个城门紧闭,不少关卡增设了兵力,官道上不时还能遇见行军的小股军队,显然已经进入备战状态。

    身上有钱,只要不进城,过路上的关卡,带一个没有身份证明的人倒也不难。

    刚进入藤县境内,天地骤然昏暗,拇指大的冰雹混在雨里噼噼啪啪砸下来。

    老黄牛受惊胡乱狂奔,随时会翻车,知意知满险险跳下牛车,宁钰费了九年二虎之力才让老黄牛停下。

    扭头一看,徐壮头朝后半个身子掉出板车,像块粗糙的破布搭在车沿上晃啊晃,另一个早被抖下车,不知道掉哪儿了。

    宁钰嘴角抽了抽,卸车,把老黄牛拴在树干上,折回去半里地才找到人。

    男人被甩进路边的壕沟,两脚朝天摔了个倒插葱。

    知满知意追上来的时候,宁钰正抓住男人的脚踝用力往上拔,知意呆了呆,帮宁钰一起把人从泥沟里拔出来。

    一看男人鼻青脸肿糊了满脸黄泥的脸,主仆三人对视一眼,很不厚道的捧腹大笑。

    由于用力过猛,知满后背的伤口崩裂流血,疼得龇牙咧嘴。

    回到牛车处,宁钰和知意合力把板车撑起架在树干上,板车和树干间形成的遮挡空间,勉强够把三个伤患挤挤塞进去。

    这场雨夹雹来得突然,几个人里里外外湿透了。

    二月底的北地,虽然立了春,但气温还停留在冬天,寒风一刮钻心刺骨的冷。

    商议过后,清醒伤患知满留下看顾两个昏迷伤患,宁钰和知意一人撑一块薄毯在头顶,朝远处影影绰绰的村落跑去。

    到了村子,宁钰和知意分头行动,很快找到一家方便五个成年人借宿的人家。

    主人家很热情,一听客人有需要,不一会儿招呼来四个壮汉帮忙。

    饶是四个壮汉信心爆棚,可看到人高马大严重超标的徐壮,还是憷了下。

    “赶快把人背回去,冷雨这么淋着可不行。”男主人催促道。

    两个壮汉在后边帮扶,力气最大的壮汉咬牙把徐壮背起来,双脚打颤一步一步往前挪。

    宁钰和知意拿上包袱,搀扶着知满跟在三个壮汉身后。

    男主人则把满身污泥的另一个伤患背起来,健步如飞,一路小跑回村子,放下人后,又折回来帮忙。

    等人都走远,最瘦弱那个壮汉才去牵受惊的老黄牛,与老黄牛斗智斗勇,摔了好几跤,才连拖带拽把老黄牛牵回村。

    这家人家里,连着堂屋一东一西的两间房盘了大通炕。

    为了省柴禾,主人一家三代睡东屋,西屋平日空着,这会儿女主人已经把火炕烧起来,炕上暖融融的有些滚烫。

    “都湿了,快回家暖和暖和。”壮汉们放下徐壮,男主人连忙催促他们回家换衣裳,又冲坐在堂屋抽旱烟的老汉喊道:“爹,别抽了,来搭把手。”

    一堆人围着徐壮和男人,又是擦脸,又是脱衣裳换药。

    “大妹子,这里交给男人们就成,恁们跟嫂子去那屋换件干燥衣裳。”女主人添好柴进来,一瞅知意知满两个娇滴滴的姑娘浑身湿漉漉的,连忙拿过知意手里的帕子塞给她男人。

    “多谢大嫂子!嫂子带我妹妹先去,她身上有伤,待替两位兄长换完药,我再去。”知意说。

    “我没事的,还是三哥先去吧。”知满坐在炕上帮忙递东西,这声“三哥”喊的是宁钰。

    女主人看向埋头替徐壮拆纱布的宁钰,笑着说:“真是贴心的好妹子,恁们兄长是男人,挨点冻不耽误事儿,听话,先跟嫂子去换衣裳。天寒地冻的,还下着雹子,冻坏了大夫可不好请。”

    “听恁们嫂子的。”男主人说完,方方的国字脸冲他娘子灿烂一笑,换来一个瞪眼。

    “公子……”知意为难的看向宁钰。

    知满也满脸心疼看着自家公子。

    “去吧,我没事儿。”宁钰头也没抬,取下徐壮手臂上的纱布。

    换衣服的时候,知意帮知满换了药,过来替宁钰。

    安顿好客人,男主人拉着自家娘子回屋换衣裳,一进屋,男主人从裤裆里掏出一锭银子,掂量着小心放进娘子手里。

    “这么多呐!”圆圆脸的女主人双手捧着银子,眯眯眼笑没了,“不亏。”

    俊俏的小公子出手真阔绰啊!

    “瞅见没,几个包袱鼓鼓囊囊的,东西肯定少不了。”男主人很骄傲,打开门朝堂屋那边看了眼,退回来拴上房门,声音更低了,“雹子停了,上一趟恁爹家,俺在家留住人。”

    女主人娘家爹是个赤脚郎中,也会配制一些简单的毒药,用来毒毒老鼠入户蛇之类的。

    “别等停了,俺现在就去!”女主人急切道。

    女主人看着自家男人憨厚老实的脸,眼前浮过好多个白花花的银子,知道银子就在那屋,可却摸不着,太折磨人了。

    “恁么大的雹子雨,命不要了?!停了再去!”男主人把脱下来的湿衣服甩在炕上,低声呵斥。

    他看出来了,那两个大的难熬得很,凭那几个小的,银子进了他家,那就是他家的!

    那头老黄牛也是他家的!

    宽阔的大板车也是!

    还有那两个花儿一样的小娘子,肯定比老黄牛还值钱!

    ……

    夜里,宁钰尿急,抹黑披上外衣下炕,点燃火折子,从堂屋出来穿过小院儿去旱厕,不小心踩滑,屁股着地狠狠摔了一跤,火折子也脱手落在地上转眼熄了。

    阵阵钝痛袭来,宁钰暗叫倒霉,缓了一会儿,拉上裘衣帽子,撑着到处是冰雹子的地面起身,打算回屋重新点个火折子。

    转身,险些魂飞魄散——

    高高瘦瘦的男主人立在黑黝黝的堂屋门口,如一只嗜血的鬼.魅,目光阴翳冰冷,直勾勾盯着院子里的人,就像在盯一只待宰的肥羊。

    “恁不睡觉,出来干啥?”男主人说话了,语气有些生冷,声音也不似白天的爽朗阔达。

    “原来是李大哥啊,吓我一跳,李大哥也是出来解手的吧?可得当心,这地滑得很,我刚摔了一跤。”宁钰摸着屁股半开玩笑道。

    语气里还有点摔跤后的无奈和自嘲。

    男主人听了,似乎松了口气。

    “俺下雨天也经常摔跟头……解完手了不?没解完俺给恁点个灯。”

    “不用麻烦,我自己点个火折子就成。”宁钰摆手笑道,“我进去拿火折子,李大哥你先去吧。”

    “俺就是出来瞅瞅,不解手,徐兄弟没事,那俺去睡了。”男主人的语气又松弛了些,听起来和白天一样令人放心。

    男主人转身进了东屋,宁钰抹黑回到西屋,重新点燃火折子出去,解完手,若无其事回到炕上躺下,经过堂屋时,没往东屋瞟一眼。

    东屋那边,当火折子的橘光飘进西屋后,拉开条缝的门才轻悄悄掩上。

    宁钰躺在榻上,后背冷汗涔涔,回想起这家人的一言一行……

    ——这家人有问题!

    宁钰想翻身叫醒知意,蓦地感受到来自另一只“幽灵”森冷的注视。

    接着,脖子被一只大手扼住。

    ------题外话------

    恁:您/你,方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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